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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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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阿穆尔并不清楚她是否知道了那个消息,开口得十分艰难。

“格日勒图死了。”

乌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脊背一颤,再抬头看时,女人的脸色依然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没想到,那个骄傲的男人也死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王帐的一处帐顶被支起,金黄的阳光顺著缝隙洒进了这顶辉煌的大帐,乌兰站在那片阳光下,仰起头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天可真蓝,记得小时候,阿爸第一次带我狩猎那天,天也是这麽蓝。”

阿穆尔静静地看著她的背影。

“你说的没错,”她忽然转过头,“他在同中原人的纷争中示弱,不是因为他是个懦夫,而是因为他想保护这片草原。我一直没有看清楚的是,扎纳大汗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中原崛起,我们竟已无法与他们抗衡了,即使,我押上了北凉的全部。”

“阿穆尔,我就要成为北凉的罪人了。”她说到这里,从光线里走了出去,拔出了挂在帐中的金色弯刀,那是北凉王族的佩刀。战胜时杀敌,战败时自尽。

“不,大汗,我们还有地方可以去,”阿穆尔一凛,忙走近两步,紧紧盯著她手里的刀,“帐外还有一万平民和奴隶,我们可以一起走,去乌苏里雪山或者更北,那里是我们北凉先祖开辟荒野的地方,炎军忍耐不了那里的寒冷,不会追来。”

乌兰笑了笑,她唇色如朱,笑起来格外鲜妍:“是啊,只要北迁,就能保住北凉最後的火种,”她低下头,紧紧握住刀柄,笑容也凋零了下去,“可是我已没有脸面去见父亲,祖父,还有那古斯家的祖宗。”

阿穆尔一怔,隐约猜测到了她的意图,顿时也忘了尊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汗,脸面这些虚名是中原人看重的,我们只想要大汗平安,只要离开这里,大汗……”他望了一眼乌兰的腹部,又扭开视线,“只要留下那古斯家的血脉,我们北凉的盛世也可以重新来过。”

“血脉?”乌兰低声重复了一句,抽回手轻轻按住小腹。

“阿穆尔,”她忽然开口,“你还尊我是大汗麽?”

阿穆尔立刻俯身跪下道:“大汗有命尽可吩咐,阿穆尔决不推辞。”

乌兰点了点头:“我眼下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她这话说得郑重,阿穆尔忙挺直了背脊跪著,却被女人的手拉了起来,她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拍:“这是我给你的最後一道命令,你决不能违背!”她说到这,不顾阿穆尔惊愕的神色,继续道,“带著那一万人,去北方,你说的不错,那是北凉的火种,你去,领著他们离开这里。”

“那你……”

乌兰把金色的弯刀束在腰上,露出最後的笑容:“我要出去,这最後一战,不能无人领兵,”她抿起唇瓣,“不能把格日勒图一个人留在那里。”

阿穆尔反应过来後仓皇追出帐去,却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马上扬尘而去,而那女人飘扬著的栗色长发正如当年还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时的样子。

昌朔四年的秋天,永远的记在了大炎的史书上,曾经纵横睥睨北疆三百年的北凉族覆灭。在经历过辉煌之後,长期的内乱和纷争瓦解了这个骄傲蛮横的部族,而最後的星火也在与炎军长达三年的久战中陨灭了。

在最後的三个月里,两军交战死伤的人数已经难以估计,直到多年後放牧的牧民,还能在羊群啃食过的草地里看到森森的白骨。

十月初七,清晨,经过跋涉的大批军队穿过天然的丘陵屏障,来到了北凉的王帐前,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胜者的姿态来到这里,虽然在前一天下过一场雪,但仍无法遮掩王帐的金碧辉煌。

面对著最後一批奴隶组成的军队,尹翟拔出了佩刀。

而另一侧,向著西北方向逃散的贵族们,则遭遇了曲舜所率领的伏兵,这些北凉贵族带著大批的金银出逃,只是稍微挑开他们的包裹,就会从缝隙里滚出珠玉来。

这些奢靡的颜色几乎晃花了一批新兵的眼睛,他们互相交换著眼色,又偷偷地窥向了身後的曲舜,曲舜却并没有在意他们,像是被什麽吸引住了,直直地望向前方。

“马蹄声,还有北凉的残兵!”有个士卒忽然喊了起来。

“站住。”曲舜喝止了准备冲锋的手下,独自一人带马上前。

来的只有十几骑,是从北面折返而来的,领头的武士与曲舜一照面时,面色一怔,随即拔出刀来,低声道:“我不想伤你,但请你让开去路。”

“阿穆尔。”曲舜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几乎是百感交集,他们相识数年,交往不深,但若要说战场对敌,曲舜是万万不想看见他的。

“去北方吧,带著你的族人,”曲舜向他摇头,“我绝不会率人追赶。”

阿穆尔固执的举著刀:“曲将军,我们的大汗死了,作为她的武士,科尔沁家的子孙,我不能独自离去。”

曲舜想起那个面容明豔的女人,在战败後将尖刀刺入自己的腹部,鲜血顺著战马修长的鬃毛蔓延开来,十分骇人。

“阿穆尔,回去吧,你应该明白,以现在的形势,不管你有多麽勇敢都不会有结果的。”曲舜望著他,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

“我不是懦夫,”阿穆尔说道,像是对什麽人宣誓似的,握紧了刀,“我要杀了你们的将军,为大汗报仇。”

“你……”

曲舜还不及说话,就见阿穆尔立起马向他冲来,然而还没到他近前,又忽然的侧开了方向,贴著他向王帐方向奔去。

曲舜一惊,立刻策动炭火马追了上去,发出的叫喊被清晨的寒冷空气堵在了喉管里。

百里霂的伤势太重,经过这些天也只是刚刚能坐起身,马却是不能骑了,他披著墨色大氅,脸色苍白的坐在一辆战车里。

尹翟侧马在一旁,半躬著肩道:“王帐四处所有北凉兵力已被尽数剿灭,听战俘说天亮时有一小股人马向北逃去了。”

百里霂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已经趋於平静的炎军阵营中骚动起来,尹翟个头高大,又骑在马上,很快便看见了骚动的来源,低喝一声:“有北凉兵回袭,保护将军。”

来人的速度十分快,手里提著一把长柄马刀,在紧急汇合的炎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只是远远看去就见他满面血迹,不畏死一般的冲了过来,浑身的煞气。而他身後紧追著的,竟是曲舜,尹翟心中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上前一步挡在了车前,从身後拿出一张弩弓来。

“阿穆尔,回来!”曲舜嘶哑的喊著,手指痉挛的抓紧了剑柄,却迟迟没有拔出来。

仓皇间,尹翟的箭已射了过来,几乎是无法避让的一刻,阿穆尔飞身翻到了马腹左侧,紧接著向尹翟掷出了手中的长刀,刀锋狠狠地插进了尹翟坐骑的前额里,战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在距离百里霂的大车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阿穆尔举起了佩刀,他紧紧的咬住了後齿,像疯了一般向那个身影冲去,而前方的一小队亲兵几乎已不能算是阻力了。

尹翟摔在地上一时还无法爬起来,只能竭力喊道:“曲将军──”

曲舜仿佛听见心口有个什麽东西绷断般的声响,前方战马卷起的尘土遮掩了前方将军的神色,那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隔了很久,因为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曾经听过的话语。

“希望下次,我们不需要再隔著城楼互相喊话,而是请你坐到我家的帐篷里去喝我们的马奶酒。”

“等到有那麽一天,边关无战事,我可以领你去我们那边走走,也是有些好玩的地方。”

他记得那时候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拘束,在城头看见他无忧无虑的纵马唱歌,笑容里有曲舜羡慕的东西。

再回过神时,剑柄还握在手里,连同阿穆尔背後喷溅出的鲜血都是滚烫地真实,染得他满手血腥。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在暮色来临之前,百里霂在曲舜的搀扶下走进王帐,亲兵抢先揭开了嵌著金箔的帐帘,没走几步,里间又是一副华贵的皮帐。百里霂轻轻拍了拍曲舜的肩,抽出手臂,步履缓慢的的向内走去。

这是他时隔几年再次来到这个象征北凉王权的大帐,然而上次还是作为盟军在帐下饮酒,今日,却已取下了王帐主人的性命。王帐内的奢靡摆设少了很多,大约是在战乱中被掳走了,帐中是巨大的宝座,铺著一张白虎的皮毛。

“都下去吧,”百里霂向亲兵道,然後咳嗽了一声,“曲舜,把灯点起来。”

案上的灯盏显然是中原的样式,鎏金的十二支盏盘,一燃著整个王帐都亮了起来,灯油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料气味。

曲舜看他向王座走去,几乎以为他是要走上王座,却见他拄著枪侧身坐到了左手边第一个矮榻上,那是乞颜当初宴请他时请他坐的位置。

“曲舜,杀了阿穆尔,你心里很不好受麽?”

男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把曲舜从沈思中惊醒,他略一怔仲,低声答道:“嗯。”

阿穆尔从马上跌落时,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麽,而他已听不清了。

帐内重新陷入诡异的静谧中,这让曲舜隐隐有些疑惑与不安。即使读书不多,他也明白,这一战之後,百里霂的声名将远播四海,毕竟从没有一人曾兵踏王帐。然而此刻这个即将走向巅峰的男人,安静的出奇,他微微垂著头,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将军……”曲舜迟疑著向他走进了些。

忽然手腕被拉住了,百里霂抓著他的右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手掌下的心跳清晰而沈稳,他有些突兀地轻声说道:“多好啊,我们都还活著。”

这轻轻的一句话,几乎使得曲舜落下泪来,不为别的,只为在战火中相继离去的同袍们。这些年偶一晃神耳边常回响起了宋安他们的说笑声,这些人仿佛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去。

他想起那颗高悬在桅杆之上的头颅,惨白干瘪,眼睛久久没有合上,眺望著这片草原。这样惨痛的记忆使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将头埋在将军的膝盖上,哽咽著问:“白大哥要是知道有今天,也会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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