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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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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几日前对待盘金铃的冷漠、疑惧再不一样。先是生熬了三天,后几天更觉无人再可信任,与手下每天只得轮流休息一两时辰,又这么四天下来,整个人几乎已快到崩溃边缘。

不是想着武昌府已近,不是这番境遇的回味太过离奇,马见伯的脑子早已崩作两半,一半喊着他们说的该是真的,这尊瘟神就该放了,免遭祸患,一半却喊着干脆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可对上盘金铃那眼瞳,第二个念头总是要溃败,他觉得自己是在办国事,不该这般自暴自弃。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股心念渐渐浓了,还是他其实本心已信了衮泰鄂尔泰等人的话,对盘金铃是越发谨慎,甚至从路边掳来伺候盘金铃的民女,上了渡船后,都是避开她去灭的口。

听得他的话,盘金铃眼瞳一转,明了他的用意,摇头道:“我真要寻死,也不会等到现在。”

马见伯一滞,再回想盘金铃一路无比沉静,也确实看不出寻死之心,一股愤懑涌上胸口:“盘大姑,你真的觉得,朝廷会把你放回去?”

盘金铃看住他,继续摇头:“这不由你的朝廷决定,这由上天决定。”

果然是神神道道,马见伯正要冷哼,却听她再道:“大家唤我作盘大姑,是在敬我。可七八年前,我却是个天谴之人,人人见我都要唾弃。上天之意,浩瀚莫测,谁又能想得到下一时呢?我不想死,就是不想那下一时里,无数人生死,是由我而定。”

天谴之人……

马见伯下意识地就想到蛊毒什么的,背心顿时又凉了,听她说得洒脱,想到鄂尔泰等人的话,又忍不住出言讽道:“若是那李肆真能为你而兴兵犯国,夺千万人性命,当初你又何必站出来?虚伪!”

盘金铃低低道:“那时站出来,是因为我不敢替上天决人生死,只以我眼救人。现在不想死,也同样如此,只以我心救人,更多的我做不了,但该做的我绝不逃避,不少一分,不多一寸。我因此而得他的赏,也因此承了他的裁决。我是天谴之人,又得他授了仁人之术,我就是他的尺,衡量这世间谁人能得救,谁人该沉沦的尺。我其实也盼着能不再当这尺,可似乎这就是我的宿命……”

马见伯不懂,同时也被她这沉静给激怒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一面纯洁无瑕的镜子,看见的是一身脏污的自己,由此觉得她面目格外可憎。即便理智一直压着他,但苦熬多日,精神早已恍惚,再难忍住怒气,抽出腰间铁尺,就朝盘金铃额头砸去。

眼见铁尺即将破颅,马见伯终于清醒了,自己辛苦这么久,到底是为的什么?

心念一定,腕上回力,却收势不及,铁尺依旧劈在盘金铃额头上,顿时显出老大一条血痕。

盘金铃仆倒在车厢里,喘了几口气,再爬了起来,一边捂着头一边哈哈笑了,再没之前的沉静气息,让马见伯心头更是凛然。

“刚才你看我的目光,就跟七八年前那些人一般无二,可那时我是天谴之人,现在呢?是因为你以我来衡量了自己么?”

马见伯两眼血丝几乎要崩裂了,怒声喝道:“闭嘴!闭嘴!闭——嘴——!”

他呼哧呼哧喘了老大一阵气,然后冷声道:“我与你,没有个人恩怨,我劫你,我杀人,都是一心为国!我宁夏马家,一族将门,半数死于国事,就凭你区区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马见伯的本心!?”

盘金铃沉默了,片刻后,她点头道:“真是可惜了,你若是为他的国效力,该是天刑社和圣武会的完美合契。简单说,天刑社尊的是白起一类,圣武会尊的是岳飞一类。”

听到前半截,马见伯还一脸讥色,听到后半截,特别是那两个人名,他脸色却沉肃下来。

许久之后,他迈步出了车厢,走时丢下一句话:“张制台是个清官,自会善待大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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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四百九十章一人,一教,一国

更新时间:2012112811:33:12本章字数:6636

第四百九十章一人,一教,一国

承天府,白城学院,段宏时皱着眉头,扫视翼鸣和徐灵胎一大一小两个神棍,面色不豫地道:“让她不入皇室,先去交趾?你们真当盘金铃是圣姑,不食人间烟火?”

徐灵胎恭谨地道:“在交趾,我教与欧人罗马公教所遗教民正面相持,人心教化孰优孰劣,成败在此一举。正是我教破关之时,盘大姑若能亲至交趾一巡,我教当能大成。”

翼鸣道:“若是有了皇妃之位,去交趾就非这番作用了。所以啊,老段,跟四哥儿说说,让他且缓半年吧,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为他的交趾大计,再忍忍?”

段宏时歪嘴道:“缓半年?为何不让她终生不嫁,给你们这帮神棍当真的圣姑?天主教虽是你们一手拨弄起来的,可你们不过是添肉而已,皇帝给了你们骨,心是谁给的?盘金铃!没有盘金铃的善心,英慈院的善行,这教能立得起来?能在短短四五年里,遍布岭南,甚至及于江北?既是这般要紧,为何不径直缚牢了她?”

翼鸣翻白眼,徐灵胎苦笑:“如此不近人情之事,可非我们所能为之……”

段宏时一巴掌拍在他还没有完稿的《南明史》上,哼道:“所以我说呢,你们真当她是神女下凡,来为世人做牛做马的!”

接着段宏时叹气,拈着胡须,目光也飘移了:“你们这两神棍加上她,竟能将一教凭空拔起,如燎原烈火,也将她自己陷了进去。老夫本有所感,若是皇帝昔日听老夫言,早早将她纳为正房,也不至于让她受苦至今。”

翼鸣和徐灵胎对视一眼:“受苦?”

段宏时道:“她本就是悲苦之人,却还能在厄境中抱持善心,遇上了皇帝,以生生报应之说,就该坐享福报了。可她避开福报,为着皇帝继续破这世间旧势,老夫总觉,不知会有多大报应正等着降下!皇帝亲去湖南,怕也是心有所感,你们就不要再折腾了!难道缺了她,你们这一教就再行不得了?”

两个神棍默然,片刻后,徐灵胎叹气道:“倒不是缺了她就不行,而是在交趾,那公教的一些东西深刻在教民心中,再难抹去。他们的主有神迹现世,有***替世人赎罪,有肉身成圣。而我们天主教,只是血脉祭祀,教律清规,终不及那公教触心之深。”

段宏时怒道:“所以你们想弄个圣姑过去显神通?你们天主教是我天主道及于鬼神事之影而已!真要这么弄,那就是跟我天主道分道扬镳!那一套肉身成圣的东西,跟北地白莲红阳邪教有什么区别?你们也弄,不等皇帝挥刀,老夫就要先剥了你们的皮!”

两神棍赶紧分辨说这可不同的,正细论间,书院喧嚣骤起,由小及大,片刻间就如怒潮一般汹涌。

这白城书院已建四五年,颇具规模,按四楼分学,定学四年,年年招生。今年已有一批人学成出院,在朝廷和地方各处任职。眼下书院师生总计不下三千人,加上教工仆役,足有五千人之多,听这动静,竟是所有人都鼓噪起来。

三人所处是书院最清净的内藏书楼高处,一个人急急上楼,推门而入,惶声道:“出……出大事了!”

翼鸣道:“道音,喘匀了气,说全了!”

来人正是道音,只是他由佛入天主,说话有些绕圈子,先是说:“皇帝谕令,大举北伐!”

这消息有些没头没脑,三人讶异不已,三五年内不提北伐,这是皇帝既定国策,怎么说变就变了?

接着道音才道:“北面擒了盘大姑……”

一阵乱响,段宏时手中茶杯落地,翼鸣扯脱长须,徐灵胎一蹦三尺高。

出了藏书楼,薛雪迎了上来,这家伙连续完成北京和交趾两桩秘事,现在又回了白城书院教书。向段宏时等人简略交代事情来由,听到李肆是将北伐谕令下给枢密院,段宏时眉头稍展,点头道:“皇帝还没有乱了章法……”

徐灵胎心急如焚地道:“若是盘大姑出了事,谁知这形势会怎样!?”

翼鸣却咦了一声:“江上是怎么了?”

白城书院毗邻连江,对岸不远处就是浛洸。平日江运虽然繁忙,却还不觉拥挤。可现在江面船帆如云,层层叠叠,向东西伸展开,几乎都见不到多少江面,天知道有多少条船。

薛雪也奇道:“大军调动?不会,西面的龙骧军不会动,羽林虎贲该直走北江,那么这是……”

徐灵胎振奋地道:“是我天主教之人!不少船上都挂着根环!”

所谓“根环”,就如天庙里的“根墙”一样,天主教的教民将祖谱挂到根墙上后,因为天庙是公祭,众多教民一同祭祖。教民们就自发地用纸片记下族谱,层叠为环,套在手腕,公祭时各为其血脉心证,如此就公私齐备了。之后这形式发展下来,成为教民乃至天主教会的一桩象征。看不少船的船桅顶端,飘着如蜈蚣风筝般的层叠纸环,说明船上的都是天主教民。

翼鸣抽了口凉气:“怕不由上万人之多?难道整个广西的教民都动了?他们的消息快到这般地步?”

薛雪道:“事发至今已十日了,若是教民人人相传,如驿站接力,三四日前就已知道了,广西民心淳朴,心挂盘大姑,比其他处动作更快。”

段宏时忽然道:“老夫记得,当年广州乱起时,盘金铃被请进广州城,西关民人还敢怒不敢言,直到光孝寺野和尚去烧天庙才引发大乱。”

“去年衡州,清兵突袭,盘金铃正在城外建英慈院和天庙,民人蜂拥而去,万人相集,杂乱无章。”

“现在……光是广西教民,就已组起这万人之势,齐齐整整,我们这一国,怕不有十数万人北上!若不是你们这几日都在我这旋磨,我还真怀疑是你们把教民拉了起来。”

段宏时看向翼鸣、徐灵胎和道音,目光中既有沉重,也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畏惧。三人对视一眼,再看看江面情形,想想段宏时所说的一国情形,心中也升起一股畏惧。自己所生创出来的教会,居然会爆发出这般超乎想象的力量,这力量是不是能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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