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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
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
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
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
俗所误。
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燕骑荡
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萧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
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颣,美玉之瑕,宜慎之。
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
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
《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魏收亦然
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喧哗也。”吾
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
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
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
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
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
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
忄画々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
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
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
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名实第十
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
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
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祐,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
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
也。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沈溺于
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馀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
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
责。若能开方轨之路,广造舟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
贤于折冲之将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
也。虙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
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
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近有大贵,以孝
著声,前后居丧,哀毁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之中,以巴豆涂脸,
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
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
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东莱王
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遂设宴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
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众客各自沈吟,遂无觉者。
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
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
有凭,益不精励。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自勉笃。公事经怀,每加抚恤,以求声誉。
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
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
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余价,亦犹蝉壳蛇皮,兽鸟迹耳,何预
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
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
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不
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论之,祖
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
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者,不达此意,若其
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涉务第十一
士君子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
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
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
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
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人
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途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
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
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
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
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
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
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
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
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
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
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毬搅海
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
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鉏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
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
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
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
间馀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省事第十二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也!能走
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
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鼫鼠五能,不成伎术。”近世有两人,
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
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
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如此
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
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
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
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
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
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
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十条
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
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翻惧愆尤;人主外护声教,脱加含养,此乃侥幸之徒,
不足与比肩也。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
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
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论语》曰:“未信而谏,人
以为谤己也。”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
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
有喧聒时人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