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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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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瓦昨天晚上是在这个女人家过的夜,而且睡得很晚。今天出来时,天已大亮了。他马上想到去买份《法兰西生活报》来看看。由于分外激动,打开报纸时,他的手颤抖着。报上没有他的文章。他停立在人行道上,焦虑地把各个栏目都扫了一眼,最终仍未发现他写的那篇东西。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由于荒唐了一夜,身体本已疲惫不堪。现在又碰到这件不顺心的事情,对于疲惫不已的他,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他终于爬上六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倒在床上后,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几小时后,当他重新走进报馆时,他立即来到瓦尔特先生的办公室,向他问道:

“先生,我写的那篇有关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今天报上没有登载,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抬起头,冷冷地答道:

“这篇文章,我交给了你的朋友弗雷斯蒂埃,请他过目。他看后觉得不妥,需要重写。”

杜洛瓦气愤不已,一言未发,转身便走。随后,他突然闯进弗雷斯蒂埃的房间:

“你为何没让我的文章今天在报上登出来?”

弗雷斯蒂埃嘴上叼着香烟,正四脚朝天地靠在扶手椅上,放在桌上的两只脚下,鞋后跟压着一篇刚开了个头的稿子。他不慌不忙地答了一句,懒洋洋的声音听来是那样遥远,仿佛是从洞穴深处发出来的:

“老板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太糟,要我交给你重写。喏,就放在桌上。”

他用手指了指用条尺压着的几张摊开的稿纸。

杜洛瓦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在他将稿子放进衣袋的当儿,弗雷斯蒂埃又说道:

“你今天要先去一下警察局…”

接着,杜洛瓦有哪些地方要去跑一跑,有哪些新闻要去采访,弗雷斯蒂埃一一向他作了交待。杜洛瓦很想说句尖刻的话语回敬他,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怏怏走开了。

第二天,他将稿子又送到根馆,但依然被退了回来。第三稿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面对这一局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未免太性急了,没有弗雷斯蒂埃的帮助,他将寸步难行。因此对于《非洲服役散记》这劳什子文章,从今而后,他是决不再提了。既然环境要求他待人处事必须灵活而圆滑,做到八面玲珑,他决心循此做去,在更好的机会出现之前,姑且努力先把外勤记者的工作做好。

现在,无论是各剧院的后台,还是政坛幕后,即经常聚集各方政要的参议院前厅和各个走廊,对他来说,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但如此,他同各部门的重要人物以及终日打盹、被叫醒后面色阴沉的听差,也都混得熟透了。

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上至王公亲贵、部长将军、上流人士、大使主教,下至门房警察、老鸨名妓、赌场老手、妓院掮客,此外还有咖啡馆伙计、公共马车车夫和来路不明的外国阔佬。表面上,他同他们打得火热,实际上,一转眼便撂在一边。由于和他们朝夕相处,时时相遇,脑子里根本忙不过来,所谈论的又都是同他干的这一行有关的问题,他对他们一律恭谨有加,一视同仁,不以贵贱论英雄。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以品酒为业的人,由于天天接二连三地品尝各种各样的酒,久而久之,连马戈堡所产葡萄酒和阿让托所产葡萄酒的区别也都分辨不出来了。

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记者,不但所得到的消息来源可靠,报道快捷,而且遇事反应敏锐,精明强干。用杰出报人瓦尔特老头的话说,他已成为报馆名副其实的栋梁。

可是,他的收入依然不丰,他写的文章每行仅可得十个生丁,此外便是每月二百法郎的固定薪俸。由于他至今孑然一身,经常出入咖啡馆和酒肆,耗费自然惊人,因此手头常感拮据,生活相当清苦。

他看到有的同事进进出出,衣袋里总装着鼓鼓的金币,但始终未弄明白,他们靠的是什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而能挣到这样多的钱,生活如此阔绰。他想,这倒是一条不应轻易放过的生财捷径。因为他在羡慕他们的同时,怀疑他们在干着不为人所知的非法勾当,替一些人效犬马之劳,彼此心照不宜,狼狈为奸。然而他必须识破其行藏,打入其秘密团体中去,方可使这些背着他大捞外快的同伴,对他刮目相看。

他常于夜阑人静之时,一边看着窗下飞驰而过的列车,一边苦苦思索着自己可以采用的良策。

第五章

光阴荏苒,转眼两个月已经过去,现在已是九月。杜洛瓦所期待的迅速发迹,依然遥遥无期。尤其让他焦心的是,他的寒微处境并无多大改变,要摆脱这种状况,登上那荣华富贵的顶峰,实在希望渺茫。因为外勤记者这一卑微职务,对他说来,现在简直成了一种累赘,终日将他紧紧束缚着,使得他永无出头之日。不错,人们对他的才华确很器重,但这种器重并未越过他所处的地位。甚至连弗雷斯蒂埃也不例外。虽然他在此期间帮了这位仁兄许多忙,但这位仁兄后来一次也没再邀请他去他家做客。尽管他依然像朋友一样对他以“你”相称,但不论在何场合总对他摆出一副上司的派头。

由于经常写一些有关社会新闻的小稿子,他的文笔已大有改善,思路也开阔多了,不像写第二篇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时那样僵硬,狭隘。因此隔三岔五,他已能发表一两篇短的新闻稿;交上去的稿子旋即被退回的尴尬局面,现在是再也没有了。然而话虽如此,这同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法写成大块文章,或就一些政治问题发表权威性评论,却有着根本的不同,这正如同样行驶于布洛涅林苑大道的马车,驾辕的车夫和坐在车内的主人属于不同的阶层一样。他尤其感到愤愤不平的是,上流社会的大门始终向他关闭着,总也进不去。换句话说,他至今尚无一个能够对他平等相待的朋友,没有一个异性知交,尽管有好几个知名女演员在见到他时常常显得分外亲热。

再说生活告诉他,这些女人,不管来自上流社会还是属于歌舞名媛,对他所表现的好感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冲动或短暂的钟情。至于能使他飞黄腾达的女人,他一个也没碰到。他像一匹被绳索拴住的马,为自己心愿难遂而焦虑不安。

他一直想去看看弗雷斯蒂埃夫人。但一想到上次见面的情景,他便感到无地自容,最后只得打消此念。再说,他总觉得,她丈夫说不定会在哪天向他发出邀请。在此百无聊赖之际详考。以庄子思想为核心,评述先秦各家学术思想,认为各,他忽然想起德·马莱尔夫人,记得她曾叫他在方便时去看看她。这样,一天下午,他因实在无事可做,便信步向她家走了过去。

她曾对他说过:“我下午三点总在家里。”

他到达她家门前时,恰恰是下午二时半。

她住在维纳街一幢楼房的五层楼上。

门铃响过,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女佣。她身材矮小,头发散披在肩上,一面在戴无边软帽,一面回答他的问话:

“太太在家,但不知道起床没有。”

说着,她将客厅虚掩着的门一把推开。

杜洛瓦走了进去。客厅相当大,但家具不多,布置也不够精心。沿墙摆着的一长列扶手椅,不但年代已久,很是破旧,且显然是女佣随便摆的,丝毫看不出喜欢家居的女主人在室内陈设上所显现的别具匠心。四周护墙板上挂着四幅蹩脚的油画,由于画框上方的绳子长短不一,每一幅都挂得歪歪扭扭。这四幅画,一幅画的是一条河,河上有条小船;另一幅画的是海,海上有一艘轮船;再一幅画的是平原,平原上有个磨房;最后一幅画的是树林,林中有个樵夫。可以看出,由于女主人的漫不经心,这些画如此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杜洛瓦见女主人未来,只得坐下等候。过了好久之后,客厅的另一扇门总算打开,德·马莱尔夫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丝质日本晨衣,上面绣着金色的风景、蓝色的花朵和白色的小鸟。她大声说道:

“这个时候还没起床,实在不好意思。您能来看我,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我还以为您把我忘了。”

她欢欣地向他伸过两只手来。杜洛瓦见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心中反倒感到安然而自在。他于是握住伸过来的两只小手,并像诺贝尔·德·瓦伦那样,在她的一只手上亲了亲。

德·马莱尔夫人请他坐下,接着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番,说道:

“啊,您可真是变了个人,变得更有气派了。看来巴黎的环境对您非常适合。来,有什么新闻,给我讲讲。”

他们像两个结交多年的老友,立刻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彼此之间仿佛油然升起一种亲切感,仿佛都感到有一种信任感、亲密感和倾慕感在驱使着他们。正是这种感觉常可使两个素昧平生、但意趣相投、性情相仿的人,经过片刻交谈而立即成为莫逆之交。

德·马莱尔夫人忽然停了下来,带着无比惊讶的神色改口道:“您说怪也不怪?今天一见到您,我就觉得我们像是交往多年的老相识似的。这样看来,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友的。您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当然愿意,”杜洛瓦微笑道。但此微笑显然包含着更深的寓意。

在他心中,德·马莱尔夫人穿着这种颜色鲜艳、质地轻柔的晨衣,虽然没有穿着洁白晨衣的弗雷斯蒂埃夫人那样苗条,那样纤柔娇艳,但体态却更具风韵,更加撩人心魄,使人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他觉得,同弗雷斯蒂埃夫人单独相处时,她脸上时时浮着的一丝微笑是那样媚人,但同时也透出一股冷漠,使你既心旌摇摇,又不敢贸然造次。那样子似乎在说:“你看来对我十分倾心”,但同时又仿佛在提醒你:“请勿轻举妄动。”总之,那种表现使你摸不透她究竟是何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杜洛瓦充其量只想伏在她的脚下,或是轻轻吻一吻她胸衣上方的秀丽花边,嗅一嗅从两只沉甸甸的乳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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