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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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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闪电般冲了过去,就像田野赛马③那样直趋目标,只用了几分钟便来到围墙下。她听见了我这沙漠飞燕奔驰的蹄声,看见我猛地勒马停在平台脚下,便说道:“哦!您来啦!” 
①以斯帖·斯唐诺普夫人(1776—l839),英国政治家威廉·皮特的侄女,以其古怪的行为著称,在叙利亚居住了二十多年。 
②伦勃朗(1606—1669),荷兰著名画家和雕刻家。 
③田野赛马不准绕过障碍,必须沿直线抵达终点。一般指定一座钟楼为终点。 
这句话对我犹如当头一棒。她已经知道了我的风流韵事。是谁告诉她的呢?是她母亲;后来她给我看了她母亲的那封可恶的信!从前她的声音那么富有生气,现在却变得微弱冷漠了,声调也变得呆滞混浊了,这揭示了一种深沉的痛苦,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惟独折断的花才有的气息。犹如卢瓦尔河水泛滥,把大片良田永远冲成沙地一样,情变的风暴席卷她的心灵,把那绿茵茵的芳草地变成一片荒漠。我牵马从角门进去,一声吆喝,马便驯服地卧在草坪上。这时,伯爵夫人已经缓步走过来,高声说道:“好漂亮的牲口啊!”她叉着双臂,显然是不让我吻她的手;我猜出了她的意图。“我去告诉德·莫尔索先生。”说着,她便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任她离去,只是凝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还是那么高贵、沉稳、骄傲,但比以往更白皙,惟有额头留下过度忧伤的一抹淡黄痕迹,而且低垂着,宛似一朵不胜雨打的百合花。 
“亨利埃特!”我狂呼了一声,就像感到要毙命的人那样。 
她连头也没回,也没有停下脚步,一径往前走,根本不屑于告诉我,她已经把这名字收回去,不会再答应我的呼唤了。在这可怕的深谷,可能有化为尘埃的千百万生灵①,他们的灵魂给尘寰之表添了生气;我纵然在这将有万丈光芒普照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十分渺小,也不如我面对这白色身影所感到的卑微;犹如洪水涌进城市街道,势不可当地往上涨一样,伯爵夫人拾级而上,步伐平稳地走向葫芦钟堡,那正是基督徒狄东②的光荣与殉难之所。我恶狠狠地诅咒了阿拉贝尔一句;她若是听到这句咒语,非气杀不可;要知道,她可是把一切都给了我,如同信徒把一切奉献给上帝一样!我一时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举目四望,惟见茫茫一片痛苦的海洋。这时,我看见他们都下来了。雅克毕竟年轻,天真地冲了过来。小羚羊玛德莱娜眼睛无神,跟在母亲身边。我把雅克紧紧搂在怀里,向他倾注已被他母亲拒绝的感情和热泪。德·莫尔索先生走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我,吻着我的双颊,对我说道:“费利克斯,我已经知道,是您救了我的命!” 
①典出基督教传说:死人复活与最后审判发生在约沙法山谷。 
②据杀腊神话传说,狄东是迦太基女王和建国者,曾与落难的特洛亚王埃涅阿斯相爱,后因诸神命令埃涅阿斯返回,她绝望地登上柴堆自焚。 
德·莫尔索夫人看到这一场面,便转过身去,装作让惊呆了的玛德莱娜看那匹马。 
“哼!真见鬼!女人就是这德行!”伯爵气冲冲地嚷道,“她们居然端详起您的马来了。” 
玛德莱娜返身朝我走来;我吻了吻她的手,而眼睛却盯着伯爵夫人;伯爵夫人的脸刷地红了。 
“玛德莱娜的身体好多了。”我说道。 
“可怜的小姑娘!”伯爵夫人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是啊,眼下嘛,他们全都不错,”伯爵答道,“惟独我糟透了,亲爱的费利克斯,真好比一座快要倒塌的古塔。” 
“看来将军总是忧心忡忡啊。”我看着德·莫尔索先生,又说道。 
“我们大家都有blue devils①,”伯爵夫人答道,“这是英语吧?” 
①英文:蓝色魔鬼。——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维尼的作品《斯泰洛》(1832)中的用语,表示“忧郁症”。 
我们慢慢上坡,信步朝园圃走去;大家都感到出了什么严重的事。她根本不想跟我单独谈谈。总而言之,我成了她的客人。 
“哎呀,您的马怎么办呢?”我们走出园围时,伯爵问道。 
“您瞧,”伯爵夫人说,“我惦记马不对,不再想它也有错。” 
“是呀,干什么都得看时候嘛。”伯爵答道。 
“我去吧,”我说道,觉得这种冷遇实在叫人受不了。“要把马牵出来,安顿好,非我不可。我的groom①乘希农的车来,给马刷洗的事,由他去干好了。” 
①英文:马夫。 
“groom也是从英国来的吗?”伯爵夫人问道。 
“只有那儿能培养出马夫。”伯爵答道;见夫人忧伤,他倒快活起来了。 
他夫人的冷淡态度,倒给他提供了唱反调的机会,他对我格外亲热。我算领教了一个丈夫的系恋有多沉重。不要以为他们百般体贴缠人之日,就是他们心灵高尚的妻子给于别人一种仿佛从他们那里窃取来的感情之时。其实不然!一旦这种爱情风吹云散,他们就会变得面目可憎,令人难以容忍。这种爱情的首要条件——相互理解,倒像是一种手段了;它跟一切不再有结果印证的手段一样,也显得可恶而恼人。 
“亲爱的费利克斯,”伯爵说道,同时抓起我的手,热情地紧紧握住,“请原谅德·莫尔索夫人吧,任性是女人的一种需要,因为她们比较懦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我们具有坚定的性格,情绪就平稳。她很爱您,这我知道,可是……” 
伯爵说话这工夫,伯爵夫人丢下我们,悄悄走开了。 
“费利克斯,”他小声对我说,但眼睛望着领两个孩子朝古堡走去的妻子,“我不清楚德·莫尔索夫人有什么心事,可是这一个半月来,她的性情完全变了。原先她多么温柔,多么尽心尽力,现在却总哭丧着脸,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后来,玛奈特告诉我,伯爵夫人情绪极为颓丧,对伯爵的烦扰也变得麻木了。这个男人欲放矢而无的,不免惴惴不安,犹如孩子看到被捉弄的虫子不再动弹那样。这时候,他需要跟人谈谈体己话,好比执刑者需要一个助手。 
“试试看,”他停顿片刻,又说,“您问问德·莫尔索夫人。一个女人难免有些隐私,不肯告诉丈夫;也许她会向您谈谈她烦恼的原因。只要能使她幸福,我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减去我余下寿命的一半,哪怕要我拿出半数家财。我活在世上不能没有她。我在晚年老境中,倘若没有这位天使朝夕相伴,那我就成了最不幸的人了!但愿我能安宁地死去。您告诉她,我不会拖累她多久了。费利克斯,我可怜的朋友,我要离世了,这我心中有数。命该如此,但我对谁也没有讲,何苦事先就让他们悲伤呢?我的朋友,一直是幽门的病!我终于找到了病因,是好动感情毁了我。的确,我们每动一次感情,都要伤胃……” 
“因此嘛,”我含笑对他说,“感情丰富的人都死于胃病,是不是?” 
“不要笑,费利克斯,这话千真万确。饱经风霜的人,交感神经系统的功能就增强。感情总是处于兴奋状态,就会不断刺激胃粘膜,久而久之,消化功能就要开始紊乱,胃分泌失调,食欲下降,消化功能异常;继而出现剧烈的疼痛,而且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接着,整个消化系统被破坏,就像食物中搀进了慢性毒药;胃粘膜变厚,幽门瓣膜硬化,于是成了恶性肿瘤,导致死亡。唉!亲爱的,我就病到这种地步了!瓣膜继续硬化,无法控制。您瞧,我面皮萎黄,眼睛干涩,眸子发亮,人瘦得脱了形,越来越憔悴了。有什么办法呢,流亡生活中种下的病根:当时我受了多大的磨难!婚后生活,本来应当治愈我流亡时留下的疾病,现在看来,我受伤的心灵非但没有平抚,反而更加重了创痛。我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呢?无非是为孩子长年担惊受怕,为家庭烦恼忧虑,还要重振家业,节省开支;须知我逼着妻子处处俭省,而受罪的首先就是我自己。总而言之,这苦衷只能向您诉说;不过,我最苦恼的事还在下面呢。布朗什虽说是个天使,但她不理解我,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还经常闹别扭;这些我都原谅她!真的,朋友,这事实在难于启齿;不过,老实说,一个不如她贤淑的女人,只要肯体贴人,就会使我更幸福些;而布朗什却想不到这样做,她幼稚得像个孩子!这还不算,下人也跟我过不去;这帮傻瓜,我对他们说什么事,简直是对牛弹琴。家业好歹重整起来,烦恼少了些,病也作成了;先是食欲不振,接着大病一场,奥里热还给瞎诊断。总之,我的阳寿不足半年了……” 
伯爵喋喋不休,我惊恐地听着。这次见到伯爵夫人的时候,她那干涩明亮的眼神、额头的淡黄痕迹,令我惊诧不已;我拉着伯爵朝房子走去,同时装作听他聒聒诉苦,大谈医道,而心里却只想着亨利埃特,要仔细观察她。我看见伯爵夫人在客厅里,她一边教玛德莱娜绒绣针法,一边听德·多米尼神甫给雅克上算术课。若是在过去,她见我一到,就会把手里的事搁下,一心一意来陪我。今昔对比,我内心悲枪,但我对她的爱十分真挚深切,只好克制住感情;况且我也看到,她那绝色面容上淡黄色的痛苦印记,酷似意大利画家涂在圣女像上的神圣之光。我浑身只觉得刮过一阵死亡的阴风。再者,往昔秋波流盼的水汪汪的眼睛,如今已经干涸,她这火焰般目光落在我身上,使我不禁震颤;我这才看清忧伤给她带来的变化,刚才在户外却没有注意到。我上次来访时,她额头的皱纹极细,只是隐约可见,现在却形成了道道深沟;双鬓发青,仿佛凹陷而灼热;眼圈发黑,深情的眉弓下的眼窝深陷;她受尽了折磨,宛似有了钻心虫而未熟先黄的果子,表皮开始呈现点点伤斑。至于我,虽说全部奢望就是向她心田倾注幸福的甜汁,可是,在她焕发精神。汲取勇气的清泉里,难道我没有倒进去苦水吗?我走过去,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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