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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短篇集-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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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正这么早就来了?”眉姑笑吟吟地说,吹弹欲破的粉颊绽起两个醉人的酒窝:“先喝杯茶。”



“想早点来看你呀!”杨保正半真半假地在嘴皮子占便宜:“黄山姑在后面,快到啦!”



黄山姑,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其实却是一个名号响亮,水上功夫出类拔萃的一位渔船船主的绰号,姓黄,名海,是个骨格清奇瘦骨鳞的人。黄山姑,是一种鱼,外形与鲶鱼差不多,但背上有棘鳍,体色上黄,肉嫩味美但不如鲶鱼肥壮,被捉住时三根棘鳍怒张,被刺中得痛上老半天,据说棘外有毒,因此,最好不要惹这种鱼,和鳜鱼一样不好捉,不小心就会受伤。但这种鱼懒得很,躲在水草的烂泥里懒得移动,手到擒来,当然捉它的人必须会捉。从绰号估计一个人的性格、外貌、武功,多少可以知道这人的主要轮廓。



“哈哈哈……”树篱修剪成的店门口传来怪笑声,踱进经营船运货的小货船船主齐福:“保正大人,你那位什么小豹,一天到晚缠着眉姑,好像去年曾经找刘媒婆合过八字。你嘴巴不干不净,如果日后你真的做了公公,这算什么?”



齐福是个最精明的生意人,从不吃半点亏,所以人称他为铁算盘,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怎么本份,据说暗地里不时做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就是八字合不拢。”杨保正毫不脸红地说:“你那张臭嘴,就不见得比我干净。”



眉姑已一溜烟走了,脸红红地并没带有愠色。



今天晚上好像大家都有空,老顾客陆陆续续来了。



杨保正这一桌有五个人,另四人是铁算盘齐福、黄山姑黄海、女儿港的鱼牙子阴平、码头的混混头子游神禹浩。这五个酒友,都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老亲邻,彼此在生意上没有利害冲突。尽管他们有好有坏,有时也因一时意见不合打打闹闹,但友情并不因之而退色,事情过了仍然嘻嘻哈哈和好如初,颇不简单。



酒来了,下酒菜也送来了,桌旁出现了笑吟吟的巡检老爷雷廷。雷巡检四十来岁,穿了官服却没有官架子,佩着的军刀鞘和靶都擦得雪亮。



“嗨!你们好像少了一位。”神眼雷巡检说:“也来早了些。我猜,你们都没吃晚饭。”



“吃个鬼晚饭。”游神禹浩粗粗的嗓音有火气:“胃口都没有了,闹了大半天,真他娘的见鬼。”



“八爷,坐,喝两杯。”杨保正说:“老贺没来,恐怕不能来了,他那艘运渔具的船被扣,很讨厌。”



“公务在身,谢了。”雷巡检拒绝坐下喝酒:“贺宝安的船,和匪船同时从府城发航,也走在一起,也同时靠岸靠在一起,涉嫌被扣并不要紧,只要他真的与匪般无关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铁算盘齐福喝了一口酒:“跟来的人真厉害,飞越邻船像大鸟,比咱们这些吃水饭的人还要高明。”



“当然高明。”雷巡检说:“府城兵备道衙门巡防队的高手,三剑客全来了。”



“哦!那三个狗娘养的!”鱼牙子阴平冲口说:“难怪!什么人倒楣了?”



“好像是逆匪。”雷巡检说:“可能是天地会或者六合会的首要份子。你们喝,我要到处走走。”



雷巡检已经在此地呆了五年,本地的人相当尊敬这位治安首长。其实,雷巡检的权力有限,真正负责治安的人,是拥有一营兵力的李千总。这是汉军旗的所谓绿旗兵,真正的满州八旗兵,驻在北面江口南湖嘴镇,而且兼管水师营。



驻在府城的分巡广饶九南兵备道衙门,名义上是文官主事,兼管水师。但暗中却豢养了一队称为巡防队的人,专门负责秘密缉拿特殊要犯的勾当,是权力很大的特勤队,每个人都是可独当一面武林高手。他们没有军兵的身份,名义是防汛的工务吏目,却从不管水灾旱灾的事。提起巡防队,没有人不恨的,他们抓人从不知会地方保正里正,所以地方人的口头禅是:有罪没罪,千万别进巡防队。



雷巡检绕过了小姑亭。今晚,他觉得有点心烦。瞥了亭附近那群孩子一眼,觉得孩子的喧闹声也令他沮丧。



是的,他的确有心烦不安的理由。巡防队的三剑客,追踪船只到他的管区抓人,这意味着这座小镇,日后将会发生一些他耽心的麻烦事了。



这几年来,他对地方上的治安情形,一般说来,是相当满意的,尽管像游神禹浩、铁鼻算盘齐福、渔具店店主兼走私贩子贺宝安、以及这一代的十几岁的年青人,不断的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他都可以控制得住,连山里出来的小强盗,湖里面出来打野食的水贼,也不敢在他的地盘里撒野。但如果发生可以来招来巡防队的纰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那不是麻烦,是灾祸,可怕的灾祸,他向自己说。



他接近了街左的松庐客栈,店前的几株老松像几条老龙张鬣舞爪。一株老松下,坐着旅客惠兴隆一家三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他对惠兴隆惠兴盛兄弟俩有点同情的感觉。这姓惠的兄弟来自赣南山区,带了一个快二十岁的女儿惠明凤,迢迢千里来这里投亲。



他记得,镇西山脚下的确有一家姓陈的人,那就是息兴隆的岳家。陈家是不是三十余年前有女远嫁赣南他不清楚,那女儿就是惠明凤的母亲。他所知道的是,陈家已在十年前卖掉了田产,举家迁往下江另谋发展去了。十年,谁知道陈家迁到何处去了?惠兴隆的妻子过世了,带了乃弟兴盛和女儿明凤前来投亲,陈家去向不明,想回赣南已经力不从心,老家的根已经没有了,回去又能怎样?



他有点同情惠家的人,但爱莫能助。惠家的人已在松庐客栈住了七八天,目前正在打算暂时在镇上找房子安顿,再设法找工作谋生。



他听到街尾有喧闹声,眉心一锁,脚下一紧。



街口偏僻得很,疏落的几栋草屋,平时就很少有人走动,晚霞满天,这时更看不到在外走动的懒鬼,正常的人应该在屋子里和老婆孩子晚餐了。



距街口数十步,路旁的大树下有四个家伙在吵闹,气势汹汹,看样子要打架。



“你们干什么?”他紧走几步大叫:“杨豹,又是你。你老爹在醉月居快活,你想找苦头吃吗?”



三个十八九岁的粗壮小伙子,围住了敞开衣襟,流里流气的罗克勤,似乎已经摆出围殴的姿态。那位特别粗壮的杨豹,杨保正的长子,衣袖已经掳起,大拳头握紧大得像个海碗,挨上一拳真不好受。



另两个一是游神禹浩的儿子禹日升,一个好酒好女人的闯祸小霸王,一个是渔具店店主贺宝安的儿子贺明寿,标准的花花公子。



被围住的罗克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凭杨豹这三块料,还奈何不了这位见过世面的罗克勤。



罗克勤是前面湖滨沼泽旁罗家的少主人,自幼父母双亡,继承下一些田地,一艘渔船,加上一栋三进的古老房屋。然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罗克勤十四岁,把田产交给佃户,锁上了大门,驾着渔船到女儿港码头,载了一位好像是走方郎中的人走了。然后每三两年回家一趟,逗留十天半月又走了。据佃户说,罗克勤在外面闯江湖,做过保镖,做过私盐贩子,做过郎中,做过骗棍……



罗克勤是三个月前回来的。这次好像不再走了。二十四岁雄狮一样的小伙子,在外面混了十年,一事无成鸟倦知返,连一个老婆都没混到手。



这一个月来,罗克勤往醉月居跑得很勤,与眉姑相处得很不错,敏感的人已经感觉得出,他已经被眉姑迷住了。



迷上眉站的不止他一个罗克勤,镇上的年青伙子,就有不少经常往醉月居跑,闲话很多。杨豹是跑得最勤的一个,但在杨保正正在场的时间内,这头杰傲的豹还知道回避,毕竟有点忌讳。



看到急步而来的雷巡检,四个人乖乖闭上嘴。



“又争风了?”雷巡检笑问,故意转头回顾:“眉姑好像不在嘛,没有彩头,还要吵?”



“巡检老爷。”杨豹的话毫无半分敬意:“我们的事,你最好是别管。”



“真的?”雷巡检也怪腔怪调地说。



“第一,我们吵的事与你无关。第二,我们身上没带刀子。第三,我们……”



“我告诉你,你这婊子养的!”雷巡检的手指几乎点在杨豹的鼻尖上:“你吐口痰,我也可以判你一个大不敬的罪。我要关你三天,差分秒也不行,知道吗?”



“你……”



“我不想关你,我在保护你。”雷巡检沉下脸:“罗克勤如果真要揍你,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要不是唬大的。”杨豹怒叫:“他是什么东西?我要警告他,他再往醉月居跑,哼!”



“雷爷,我正要往醉月居跑。”罗克勤挪动腰带上的荷包,脸上有不在乎的微笑:“先让这三个狗娘养的把所有的威胁脏话说出来,等会儿我要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尤其是禹日升这个杂种,他袖套里藏有一把刀子,准备在我肚子里捅一刀呢!”



“刀子给我。”雷巡检向禹日升伸出大手。



杨豹一打手式,三个机伶鬼突然撒腿便跑,脚下奇快,一跳一两丈。



“不要和他们计较。”雷巡检向罗克勤笑笑:“你比他们大几岁,在外面闯荡过,是吗?”



“我当然不介意。”他笑笑:“但也不会示弱。雷爷,你知道,示弱是给自己过不去,没有人看得起懦夫。”



“走,我陪你一段路。”雷巡检往街口举步:“听说,你曾经在江宁混了一段时日。”



“对,在龙江关尚义门,保了几趟跑徐州的暗镖。”



“你真的练了武?拜哪一座山门?”雷巡检用探索的口吻问:“尚义门不收门人,武馆的招牌是让人看的。”



“没正式练过。”



“但保镖……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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