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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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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只不过想问我记不记得他这位最诚挚情谊的朋友以及和他一起交往的美好情景。即使我刚才喝了比实际上多出十倍的酒,我也清楚地知道他绝不是我诚挚情谊的朋友,在我内心的深处对他的这种想法深恶痛绝。不过,我虽然那么想,可我的情感还是有了变化。我想,过去我对他有过多的成见,其实他倒是一位通情达理、讲究实际、有一片好心肠的第一流正人君子。

他现在越来越倚重我、相信我了,甚至关于他自己的事务他也请我作些指教。他说目前有一个好机会,如果把粮食买卖和种子生意合并起来做,再扩大一些门面,他就可以施行生意上的垄断,他这种做法无论在附近的哪个地方都从来没有用过。他考虑只要扩大资本,一定可以实现发财的理想,无疑,这里的“扩大资本”四个字最为重要。现在,对他彭波契克来说,只要这增加的资本一到位,不管哪一个人投资他都可以让其做一个不出面的合伙人,所谓不出面的合伙人,是指什么事都不要干,只要其本人或代理人在高兴的时候来一下,翻一下账本,便可以一年两次,把高达百分之五十的利息一古脑儿塞进口袋里。他认为,对于一位有志向、有资产的年轻绅士来说,这是一个开拓事业的好机会,值得考虑。但是,我的心意如何?他十分看重我的意见,想听听我的想法。我告诉他我的意见是“等一等再说!”我的这句话不仅意义博大精深,而且说得也明确具体,他听后大有感触,所以连问也没问便来和我握手,而且说他一定要和我握手,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

我们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彭波契克先生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作出保证,一定使约瑟夫达到标准(我不明白是什么标准),而且他还要有效地随时为我服务(我不明白是什么服务)。他还向我表白了他的心思,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因为他将这秘密保存得极好。那就是只要一提到我,他总是说“这孩子可是个不寻常的孩子,依我看,他的运气也会是不寻常的好运。”他眼含泪花,微笑着说,现在想起来这真是一件非凡的事,我也说这事真是非凡。最后,我告别离开,走到外面,迷迷糊糊地感到,好像这日光也和往常不太一样。我胡乱举步,不辨方向,昏昏欲睡之中竟已来到了关卡。

恍惚中,我被彭波契克先生的叫唤声惊得清醒了一些。他在阳光满照的街上远远地正向我做着各种手势,示意我停下来,随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不能这样,我的亲爱的朋友,”他刚刚缓过气来便说道,“我可不能忍受。这一大好时光不可完全虚度,你也得表现表现你的和蔼可亲啊。作为你的老朋友,作为你的祝福者,我能否——我能否——?

我们于是热烈握手,这至少是第一百次了。然后,他又喊着一位年轻的车夫不要挡我的道,那样子真像凶神恶煞似的。最后,他又向我祝福,站在那里向我摇手告别,一直到我在路边转弯为止。我转进田地,在一道树篱下睡了好一阵,这才站起来拔脚回家。

我要带到伦敦去的行李是很少的。本来我的东西就少,而适合于这新身份的可用之物就更少了。可是我总在担心着,觉得时间要抓紧,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所以当天下午便开始打行李,既忙乱又鲁莽,把明天上午还用得着的东西一古脑儿打在了一起。

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就这样匆匆逝去。星期五上午,我前往彭波契克先生的家,准备换上新衣服去访问郝维仙小姐。彭波契克先生把他自己的房间让给我换衣服,还在房中为了我的大事特地放了几条干净毛巾。当然,这套新衣服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失望情绪。也许自从有了衣服以来,每一件备受渴求盼望的新衣服穿上身后,穿衣的人多少会感到和自己的希求相比,总有些美中不足。我换上了新衣服之后,便站在彭波契克先生那面很有限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并摆出各式各样的姿态,为了看一看自己的那双腿,结果却是白费力气。如此看了足有半个小时,才感觉衣服合身了一些。这天刚好碰上附近的一个镇子赶早集,离这儿有十英里路,所以彭波契克先生出去了。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我准备离开的确定时间,所以在离开前也就不太可能和他再一次握手了。我觉得这样更好,于是便在新装包裹下出发了。我担心的是在店门口会遇到那个店里的伙计,会感到难为情,疑心自己会像乔在礼拜天穿起礼服一样,处处感到碍手碍脚地不自在。

我从后街小巷穿来绕去地到了郝维仙小姐的家。由于我手套的指头太长,而且很硬,按起门铃来就颇不方便。莎娜·鄱凯特来开门,一眼看到我完全变了样子,吃惊得直向后退。她那胡桃壳般的面容从棕色变得青黄相间,显得不知所措。

“是你?”她说道,“是你?老天爷啊!你要干什么?”

“鄱凯特小姐,我就要到伦敦去了,”我说道,“这次来是向郝维仙小姐道别的。”

因为我来得突然,她锁上门后就把我留在院子里,她要上去禀报一声,看是否同意见我。没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在领我上楼的一路上,她都睁大眼睛瞅着我。

郝维仙小姐正在锻炼,拄着丁字形拐杖在放着那张长桌的房间中走着。房间像以往一样用昏黄的烛光照明。听到鄱凯特进去的声音,她便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正好就在那块发霉的结婚蛋糕的旁边。

“莎娜,你别走。”她说道,“怎么了。皮普?”

“郝维仙小姐,明天我要到伦敦去了,”我说话时把每个词都说得很清楚,“这次来是向您辞行的,我想您不会介意吧。”

“皮普,你今天穿得漂漂亮亮,像个人了。”说着,她拿了字拐杖在我身边挥了几圈,仿佛她是我的仙国教母,施展法术使我变了样,现在正在施行最后一道法术。

“上次我见到您之后,就遇到了好运气,郝维仙小姐,”我低声地说着,“为此我是怀着十分感激之情的,郝维仙小姐。”

“嗳,嗳!”她非常愉悦地看着那个有些狼狈而又心存妒忌的莎娜,说道,“皮普,我已见到了贾格斯先生,他都告诉我了。你明天就启程吗?”

“是的,郝维仙小姐。”

“你过继给一户有钱的人家了吗?”

“是的,郝维仙小姐。”

“没有透露姓名吗?”

“没有,郝维仙小姐。”

“贾格斯先生被指定做你的监护人吗?”

“是的,郝维仙小姐。”

她对这些回答显然非常满意,看到莎娜妒忌的狼狈样子更显得开心。“好得很!”她继续说道,“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条锦绣之路,你要好好干一一会有前途的——要听贾格斯先生的教导。”她看看我,又看看莎娜,莎娜的表情使她那专注的脸上掠过一丝狞笑。“皮普,再见!你知道,你要永远用皮普这个名字。”

“我知道,郝维仙小姐。”

“皮普,再见。”

她把手伸向我,于是我屈下一膝,把她的手放在嘴唇上吻了一下。虽然本来我并没有考虑过怎样向她告别,但我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吻手告别礼,于是就这样做了。她用怪异骇人的眼睛得意非凡地望着莎娜·鄱凯特。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告别了我的仙国教母,而她这时正用双手拄着丁字拐杖,站在烛光昏暗的房屋中间,旁边放着那块发霉的结婚蛋糕,上面结满了蜘蛛网。

莎娜·鄱凯特领我下楼,就好像我是个鬼怪一样把我送出了门。她对于我这副外表真有点不可接受,甚至于给搞得糊里糊涂。在我对她说“再见,鄱凯特小姐”时,她只是睁着眼睛瞪着我,似乎还没有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也没有意识到我对她说过再见了。一离开这座宅邸,我便飞快地奔回彭波契克的家,脱掉新衣服,扎在一个小包里,换上旧衣服,赶忙回家。说句老实话,虽然这时手上多拿了一个小包,走起路来却显得自由多了。

本来以为六天的日子相当难打发,而现在却是很快地全都过去了。明天正在堂而皇之地瞅着我,而我却不敢用正眼去看明天。六个夜晚也慢慢地减少到五个晚上,四个晚上,三个晚上,两个晚上,我也愈来愈感到和乔及毕蒂相处的日子是多么难得,多么值得珍惜。最后一个夜晚,为了让他们高兴,我特地换上新衣,真是光彩夺目,和他们一直坐守到入睡时分。其间,我们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烤鸡为晚餐增色不少,还有甜啤酒助兴。看上去我们都兴高采烈,其实全是虚假的伪装,大家的心情全都非常沉重。

明天早晨五时,我就要拎着那只小巧的手提旅行皮箱离开小村庄。我已经叮嘱过乔,我只想一个人独自前往驿站,不要他相送。我心里惶惶不安——十分惶惶不安——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要是乔和我一同去驿站,在我们两人之间必然有着明显的差异。当时,我还在心中自己骗自己,说我没有这种卑鄙的用心。可是当我在最后一餐晚饭后,一步踏进我的楼顶小屋时,忽然天良发现,一阵冲动逼使我想回去恳求乔,明日清晨送我上驿站。然而最终,我还是没去。

整夜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我似乎总是乘坐马车,它忽而带我到这里,忽而带我到那里,就是不驶往伦敦。那些驾车的动物也换来换去,忽而是狗,忽而是猫,忽而是猪,忽而是人,就是没有马。奇异怪诞的梦境连续不断、变换无常,直到天色微明,百鸟开始晨唱。于是我起身穿衣,刚穿好一半,便坐在窗口,对窗外的风景作最后的眺望,不知不觉在眺望中又进入了梦乡。

毕蒂很早便起身为我准备早餐。虽然我在窗口小睡,其实不到一小时我就闻到厨房中飘来的煤烟气,吃惊不小,以为现在已是黄昏。听到厨房里又传来杯盘的叮当声,我把一切都准备好,可是过了好久,还是下不了决心下楼。我依然留在楼上,把皮箱的锁打开,把皮箱的带子松开,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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