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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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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麦兰子就扑过来,紧紧抱住疙瘩爷的腿,哀求着说:“爷,您别这样了,别这样了,多疼啊?医院里有人的血浆,买一些来喂鹰嘛!”疙瘩爷摘开她颤抖的双手长叹了一声,说:“俺试过,这冤家嘴叼,只吃俺这糟老头的血!”疙瘩爷说话的时候晃了晃手,鹞鹰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以此来证明养这只鹞鹰非他莫属。麦兰子无奈地吸了口凉气。疙瘩爷一边说话,大鱼一声不吭,他对老头的伤腿也视而不见,却把老头补好的旧鱼网抖得乱七八糟。

疙瘩爷让大鱼把鱼网放在远处的船上晾晒。大鱼用鄙夷的目光瞪了疙瘩爷一眼,不情愿去干。疙瘩爷吼了一声:“快去,你小子生反骨了?”大鱼对疙瘩爷的漠视使麦兰子十分气愤。后来疙瘩爷又吼了一句,大鱼才慢腾腾地抱着鱼网走了。

大鱼走远了,疙瘩爷狠狠地骂道:“这杂种,这只鹰险些给他掐死呢!”然后就给麦兰子讲了这件隐秘的事。

一个傍晚,疙瘩爷听说七奶奶病了,就买了一些东西去看望。疙瘩爷三天三夜没回来,鹞鹰饿坏了,大鱼来到海滩泥铺里找疙瘩爷,在雪莲湾,疙瘩爷是他最后的朋友。

饥饿的鹞鹰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大鱼给鹞鹰端来鱼碗,鹰不吃,送来水碗,鹰不喝,而且还用嘴掀翻了水碗,细密的水珠扭扭曲曲顺着大鱼的脸颊、肩膀向下滑落。大鱼有些恼,狠狠地骂了一句:“这狗日的,跟疙瘩爷一个鬼脾气!”他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水,然后把鹰带到了泥铺外边。本来他和鹰可以相安无事,可是在大鱼不注意的时候,鹞鹰非常凶恶地落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鹰红着眼睛,眼神生硬绝情,大鱼从没有看过鹞鹰有过这样的眼神,所以没敢动它,自己吓得一动不动。尽管这样,鹞鹰还是对大鱼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大鱼猛然觉得左脸上火辣辣地一疼,他伸手一摸,又湿又腥,才知道是鹰的利觜啄去血淋淋的一条肉。过去大鱼之所以能容忍鹰的每一次挑衅,是因为鹰能帮助爷爷捞尸体挣钱,那一天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没有料到鹞鹰会对他下毒手。他扬着头,看都没看鹞鹰一眼,双手往左肩膀上一甩,一把攥住鹰的脖子,慢慢地,缓缓地攥着,掐着,狠狠地掐着,鹰的脖子发出一阵嘎嘎的轻响,而且变得越来越长,最后软软地垂下头,死了一样。如果不是疙瘩爷及时赶来,大鱼就会永远这么攥下去。疙瘩爷嘶哑着一吼:“混账!”大鱼才把手里的鹞鹰扔在地上。鹞鹰摔沙滩上经过一番无效的挣扎,栽在沙地上,扑楞了几下,不动了。

疙瘩爷狠狠瞪了大鱼一眼,骂道:“孽障!真格儿是罪孽未清啊!”大鱼的脸转成青白色,红红的血斑点在他脸上闪闪烁烁。疙瘩爷一边骂着一边蹲在鹞鹰身旁,把右腿的裤角往上一提,手指甲狠狠地往上一戳,黑瘦的腿上就渗出一滴滴的血来,用手指一抹,悬在鹞鹰的嘴边,红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鹞鹰的嘴巴上。鹞鹰竟然动了动,张开嘴巴,就像婴儿允吸母亲的奶汁一样,叭哒叭哒响着。整个营救过程很短,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僵死的鹞鹰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微光。疙瘩爷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大鱼眼睛半睁半闭着,却看见了全过程,好像是一副耗尽心力的样子。左脸上隐隐作痛,他抬手往脸颊上一摸,却摸到了鹰啄下的那一条肉。他把这条肉从脸上摘下来,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然后缓缓走到鹰的旁边。疙瘩爷十分警觉地望着他,不知道大鱼还会做出什么损事来。大鱼蹲在鹞鹰的身边,把手掌心上的这条肉递到鹰的嘴边,鹞鹰看了看大鱼,犹豫地动了一下,又望了望疙瘩爷,疙瘩爷点了点头,鹞鹰把这条肉吞进嘴里嚼了。

那一夜,疙瘩爷搂着鹞鹰睡了。



第131页

一三一

△歧视

麦兰子坐着大雄的汽车下班回来,路过海滩,麦兰子抬头搜寻鹞鹰,鹞鹰忽然不见了。麦兰子猜想疙瘩爷那边的样子,心里万般凄惶。神秘得不知那边的世界。麦兰子的心被一晃而逝的鹞鹰揪得难受,就问身边的大雄:“你才说鹞鹰飞起来,疙瘩爷就发财,是啥意思?”大雄笑了笑说:“每当爷爷捞到死尸,就吆喝鹰回村报信,那个狗日的大鱼就就会运冰块过来,将死尸冰镇起来,等死者家属拿钱来认领。没啥看头,就这么简单。”大雄说得很轻松,麦兰子心里却是沉沉的。大雄叹息着说:“人啊就像气球,气在球在,气泄球就完了。人的气场说完就完,可新的气场会不会同时到来呢?”麦兰子狠狠瞪了大雄一眼,七想八想,就越发想见到疙瘩爷和他刚打捞上来的尸体。

这个倒霉的溺水者是谁?

人被疙瘩爷捞起的死态是啥样子呢?

麦兰子既好奇又恐慌。

大雄的汽车停在沙滩顶头的油路上,他就带麦兰子找到了疙瘩爷。疙瘩爷微闭着眼睛吸烟。大雄隔老远就喊:“爷,你赚了钱就不理人啦?”疙瘩爷醒了,张开斑竹节样的手臂打哈欠,站起身笑笑:“哦,是大雄来啦。”大雄瞪了眼睛:“爷,这营生比当支书好玩儿吧?”疙瘩爷递给疙瘩爷一颗烟说:“唉,俺的大支书,你小子别得便宜卖乖啊!俺这满身鬼气的人,谁瞧得起哟!”大雄说:“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挣到钱就是爷!你老不当村官了,这营生不照样使你成了气候么?”疙瘩爷叹一声,心里非常痛苦,眼窝慢慢红了,说:“这咋能跟那个比呢?沦落到这一步,还不是你小子逼的啊!”大雄就疯了嗓儿笑,瞪了疙瘩爷一眼说:“谁敢逼您?谁碰上您,这辈子就完蛋啦!俺不跟你瞎胡扯啦,老孟他们的公司来外商了,俺得去城里接他们。让兰子陪您吧。”麦兰子望着大雄开车走了,又扭头望疙瘩爷,却不知咋开口。麦兰子讷讷地问:“爷,这两天死人了吗?”“嗯,嗯。”疙瘩爷应了两声,说明死了两个人。疙瘩爷心疼地望着麦兰子,嗯嗯着点头,喉管里咕咚咕呼咚响着,说:“你跟俺到棚子那儿去,那儿凉快。”麦兰子恹恹地跟疙瘩爷走了。

海滩干热,将人烤得灼心灼肺。麦兰子跟随疙瘩爷离开闹嚷嚷的浴场,走上了一片黑灰的泥滩。这里是渤海湾沙岸泥岸的交界处。由于泥滩吸热,比沙滩就凉了一些,但蒸出一股呛人的泥腥气。翻过古河道便是日商开发的矿物泥厂了。麦兰子看见疙瘩爷在泥岗子上的草铺子旁停下了。疙瘩爷说:“这是俺的窝儿,整个夏季就泡这儿啦。”麦兰子猜想这泥铺子便是“慈善”公司的办公室了。泥铺上的草被日光晒得发白。泥铺上披挂着层层叠叠破旧的渔网。

旧网几乎将泥屋罩住了。麦兰子望着鱼网心里发寒。

麦兰子听大鱼说过,疙瘩爷捞尸向来用网打捞。他对网越发偏爱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收购船上旧网的嗜好。收来的网有洞也不去补,捞过一个死人之后就挂在泥铺的老墙上。疙瘩爷时常独自望着一挂一挂的旧网发呆。为啥?麦兰子不明白爷爷的用意,只觉得眼前的网死尸一样可怖了。麦兰子开始数墙壁上的鱼网,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最后数到五十二了,她的手数麻了,心数颤了。

鱼网像吊死鬼一样竖立着,网眼像一双双鬼眼,层层叠叠地望着她,气氛就越发紧张而恐怖了。这都是鲜活的命啊!她感觉所有的生命都一门心思、不管不顾地叫喊:“快救救我,我要活啊!”幻觉中,只有一点麦兰子是知道的,那就是疙瘩爷变了,老人正在发生着对于他的灵魂来说的重大变化。钻进网垛里喝酒是疙瘩爷的怪癖,他常常拉着大鱼在网垛里喝酒、下棋。两人常常喝得醉烂如泥。

疙瘩爷打开泥铺的门,就有一股烟叶子味和沤馊气荡起来。麦兰子感到某种窒息,孬着鼻子,却看见墙上挂着“慈善”公司的营业执照。麦兰子走过去看见执照底栏的经营范围是:捞尸。同时兼营尸体整容代办托运等。发照单位是乡工商所。麦兰子觉得滑稽可笑,顺口问了句:“还上税么?”疙瘩爷将木墩子放在门口阴凉处说:“当然收税,郎税务手黑着呢!俺是白落忙啊。”麦兰子坐在门口的木墩上,接过疙瘩爷递过来的芭蕉扇唿嗒两下。疙瘩爷坐安稳刚要说话,望见鹞鹰唿嗒着翅膀飞回来,在泥屋顶上打着旋儿,姿式十分好看。

疙瘩爷露出枣红色的胸脯子,双手摇着芭蕉扇。不说话,扭头望着骚动喧嚣的浴场出神。麦兰子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很邪的怪光。他在被动地等麦兰子发问,否则再也不会说啥了。捞尸的日子对他来讲太平淡了。他叹一声,憨憨地笑了。

麦兰子愣起眼不明白,问:“爷爷,您这两年总共捞过多少人?”

疙瘩爷眯了眼说:“有几十个吧。”

麦兰子说:“俺特别想知道您捞第一个人的过程,您给俺们说说好么?”

疙瘩爷咳了一声。

麦兰子诱导疙瘩爷从捞起第一个尸体讲起,是想探询疙瘩爷的心理历程。因为麦兰子知道疙瘩爷是受到生活的刺激才走上这一步的。老人经受的磨难以及当村官的苦衷,让老人一点一点丢了骨气和尊严。面对那些鄙夷、嘲讽的目光,见怪不怪了。过去老人没有感觉到受害之深,直到捞到第一具尸体,灵魂里的东西才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这世界乱了,这世界啥也不值得坚守了!比如,他一直认为出海撞见死人的“落魂天”会给人带来的晦气,如今死人给他带来的是金钱,是喜气。有啥道理好讲?



第132页

一三二

疙瘩爷第一次撞见死人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他说雪莲湾刚刚入伏,气候同往年不一样,海里哈欠连天,呜呜喘出一片白沫子,眼瞅着白沫子就将游泳的人裹起来,像有一条长长的孝布浮来荡去。看上去海滩显得十分辽远。疙瘩爷说他那时在海里好久没捕到鱼了,也没捞到海菜和海带。海对他偏偏不开恩。疙瘩爷歇晌儿的时候,拿一条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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