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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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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略统计了一下,仅信中写明的,就有七万元之多。”信访办主任说。
刘悠然这才醒悟过来,当初自己看到马大炮在城郊设卡收药,感到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原来在这儿。 
他打电话叫来隔壁办公室的秘书小林:“你拿着这些白条,马上去找马大炮,让他立刻给个说法。就说我说了,这钱他付还是不付,给个明白话。” 
小林叫上小齐匆匆走了,刘悠然还生气地在办公室打转儿:“心也太黑了点。农民本来就够可怜的,还忍心在他们身上下手!鹭鸶腿上劈精肉,蚊腹内剐脂油,狗日的马大炮,也真能做得出!” 
母亲要求得很严格,从小刘悠然就很少讲脏话,这次他是真火了。 
半小时后,小林回来了:“马总说账他认,可眼下没钱。” 
“没钱?药材呢?他卖药材的钱呢?都到哪儿去了?这些,你没问他吗?”
刘悠然吼着问。 
“问了。”小林颤抖着声音说,“马总说……” 
“马总,马总,他马大炮是个屁总!到处坑蒙拐骗,他算什么东西!”刘悠然盛怒之下,一拳击向办公桌,把桌上的墨水瓶都震到了地上,地板上立时深蓝一片。 
“马大炮说他也是受害者,药材早已发到了南方,可对方收到货后赖账,嫌药材质量不好,要求退货。但直到现在,货不见退回来,货款也一文不给。马总……哦,马大炮说,他这几天正在想办法,想从银行贷点款。只要贷款一到手,他马上就付给那些人。还说……” 
“还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刘悠然逼视着一边向他汇报、一边蹲在地上崐擦地板的小林。 
“他说,你要有时间,他今晚想请你吃饭,说有要事商量。”忐忐忑忑,小林总算把马大炮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他屁股后面的裤袋里这阵正装着马大炮硬塞给的一个信封,新崭崭的三张百元大钞正贴着他的身子。不把话捎到,这钱他拿不安生。 
“好,你这就给他回话,我今晚放下一切事务,就专门去会会这个声名显赫的民营企业家。” 
原来马大炮请刘悠然吃饭的目的是想让他帮着贷点款。 
“这帮杂种,这些年没少占老子的便宜。早几年还求着老子贷他们的款。现在老子遇到点小小的麻烦,贷他几个小钱,他们就翻脸不认人,比割他娘的肉还难缠。狗操的,真不是些东西!我的肉,我的酒,都喂狗了!”才一见面,马大炮就大骂几家银行的负责人。 
“这些年,你从银行挖走的钱还少吗?少说也有上千万了吧?没有银行的扶持,你马大炮能有今天的风光?” 
“你别光说我贷款。你知道这些年我给他们交了多少利息?上百万哪!我们都不贷款,银行它喝西北风去?”开席后,刘悠然才说马大炮两句,他便坐不住了。 
“依你的意思,是你养活了银行?”刘悠然不正眼看马大炮,一根根挑着盘里的韭黄吃。 
“有那么点意思。”马大炮虽听出了刘悠然话中的讥讽,可仍不知羞愧地回道,“除了公家的利息,花在那帮混蛋个人身上的钱,二三十万只多不少。” 
“那也是愿打的愿挨。你求人办事,拉人下水,腐蚀金融干部,不治你个行贿罪算轻饶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喊冤叫屈!做人得讲点良心,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给你贷,是政策容许;不给你贷,自有人家的道理。你嘴上还是积点德,少在各处胡说八道。免得到时候人家倒霉,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我怕个鸟啊!”马大炮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真有哪一天,我把事儿全抖露出来,看没谁的好果子吃!王一丁他狗日的,首先跑不了。” 
刘悠然听他毫无顾忌地提到王一丁,虽也想从他口中掏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不管谁吃好果子,谁吃坏果子,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尽快把农民手里的那些白条给兑付了。农民辛辛苦苦,上山钻林子挖点药材多不容易?就指望它换几个现钱补贴家用。你倒好,打个白条了事。天地良心,凡有点人味的,能这样做事吗?” 
“这也是愿打的愿挨,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医药公司付现款,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卖给我?我给的价高呗,一公斤比公家高出两毛钱。这阵我资金周转有困难,他们也落井下石,又是到我公司闹,又是写信告我。人哪,真他妈不是东西!” 
听马大炮的口气,他倒成了受害者,刘悠然压抑了半天的怒火终于被引爆发:“你他妈才不是东西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旧时代连强盗都不为的行径,你马大炮竟也做得出来!” 
见县长真发了火,马大炮顿时软了下来:“不就七八万块钱嘛,我付就是了。别动不动就兔子不吃窝边草,正因为是兔子,腿短,才只能吃窝边草。要是老虎,我想吃哪吃哪……” 
本来吃过饭马大炮还安排了其他节目,并提前交待亚红,要她不要接待其他客人,专候刘悠然。谁知刘悠然匆匆吃过饭就走,说已约了什么人谈工作,心意领了,其余节目留着下次再看。 
“得,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就不信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望着刘悠然离去的背影,马大炮悻悻地说。 
他哪里知道,自上周与温齐彪谈过话,刘悠然已下决心在近期不进休闲场所,以防节外生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覆辙在前,你不能不有所借鉴。
”温齐彪告诫在耳,刘悠然不能不防。
母亲又一次提起寻找父亲的事;“再托托人,多找几个地方。要是实在没音信,也就罢了。”听口气,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病将不起。 
这使刘悠然感到非常内疚,自上月第一次提起这事,每次母子见面,母亲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父亲。这个名义上存在的人,在刘悠然心里好似一张白纸,长相怎样,身高几许,秉性如何,全一无所知。“你随了娘,脸盘和你爹不像。但有几处又随了他。一、你们两个的右耳廓里都有个拴马桩;二、你和你爹的手,放在一起一比,再没第三个──中指和无名指几乎一样长,而小姆指又非常地短。” 
依母亲的说法,他曾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过自己的右耳廓的小肉瘤,并极力想象父亲耳朵上的那个会是怎样的。他还把自己的双手翻来复去地看,想象着父亲年老后,手指会不会有所变化。 
“相貌不一样,父亲会是怎样一种样貌呢?可想来想去,父亲的样貌一次和一次不一样。 
“就是擦肩而过,我们父子都有可能互不相识。”想到这些,刘悠然心里就有一种寒森森的东西流过。他曾在一本心理学书籍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孤儿的心里,有一层尖硬的冰壳。这冰壳随着孤儿年龄的增长,或减薄,或增厚,但终生都不易消解。”自己心里这种寒森森的东西,是否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冰壳在作祟,他不知道。但对父亲这个字眼的渴望与抵触这对矛盾,却一直埋在他的心灵深处。这也正是他对寻找父亲不太积极、或者说不大情愿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这其中也有无暇顾及的因素在里面。 
顺利当选,依时去掉那个代字,是他的当务之急。与父亲已经离散了整四十年,早一天找到和晚一天找到是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的。更何况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做,尤其在目前,躲事都躲不过来,哪敢拿个人的事去麻烦别人?而小范围、托朋友私下去找,全蓝印十几万人口,找到何年何月才能有个结果?所以,他心里的想法是:等去了那个“代”字,正式做了县长,再找不迟。 
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如果能赶在母亲去世之前找到父亲,对母亲来说,不知是多大的安慰。 
刘悠然决定:下周初回到县里,就托李勇去找。 
第二天一早,小齐打来电话,让他先别急着出门,说蓝印被树为省级扶贫先进县,奖牌已送到地区,地区扶贫办让他先把奖牌捎回去。过些天,他们还要与省里的领导专程前往蓝印举行颁奖仪式。 
“哦,这是喜事嘛。”刘悠然听了很高兴,就让小齐马上来接他,“咱们一起去扶贫办,也好当面谢谢人家。” 
“不必了吧,就那么个破牌牌。”小齐有点不屑。 
“要的要的。别看那么个破牌牌,有时你花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在刘悠然的坚持下,小齐很快把车开到了农大。 
等人,道谢,搬奖牌,这一耽误,以往十点前即可抵达的返程,拖到了十一点多,街上已涌动着下班的人流。 
“我去扶贫办叫人来搬东西,你先回办公室。”小齐跳下车子就要上楼。 
“哎哎哎,回来回来。”刘悠然招手叫住小齐,“就一块牌子,咱们给搬上去不就行了?”说着就来到了车后箱处。 
小齐摇摇头,不情愿地边往回走边说:“给他们拉回来就不错了,还要亲自送上门。” 
“哎,怎么是给他们?这是咱全县人民的光荣啊!别人想抢还抢不到手呢。” 
“抢?谁抢这个!再光荣也带个贫字,能光荣到哪儿去?要是能拿个经济建设百强县,哪才叫风光呢!” 
“嗬,还是咱们小齐有气派,要拿就拿个响当当、硬梆梆的。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办。咱们不是贫困县吗,能拿到省级扶贫奖,也算是不小的成就。你说的那个奖啊,还是等咱们脱了贫再拿不迟。” 
小齐搬了奖牌,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扶贫办,倒把挤在一间办公室里的七八个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 
“请客请客。今天中午你们得出点血。”奖牌还没放下,小齐就嚷嚷。 
“要请也由刘县长请。我们给县里争了这么大个奖牌,县长怎么也得牿劳牿劳我们吧?” 
“对对对,该刘县长出血。” 
“师出有名,不出不行。” 
扶贫办顿时吵声连天。 
“好好好,我请,我请。不过有一点要声明,想喝酒,就定在晚上;不想喝,咱们马上就找地方。” 
扶贫办主任老杨与几位男士相互望几眼,马上形成决议:定在晚上。 
“好不容易敲了县长一榔头,岂能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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