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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几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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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狗在房间里饲养显得个头儿有些大。长得很相似的两条狗像立正姿势似的并排站着,从上面俯视水原,没有叫。

水原不由微笑了一下。

“唉唷,水原先生,好久不见了……”夫人说,“突然大驾光临。”

“好久不见了。”水原说,“很有趣的狗啊。站得整整齐齐来迎接我的时候,有些像行脚僧呢。是什么种?”

“嗯——什么种呢?”夫人漫不经心地答道,“算不了什么好种吧。”

“还是原来那样啊。”水原想。

水原被让进屋里,又寒暄了几句后,夫人起身走了。

“没有什么好款待的,给你看看花吧……”

夫人边说边返了回来。

孔雀绿的花瓶里插着三朵大朵的白山茶花。

水原感到那是清洁的纯白。

“是单瓣的。不,有一朵是重瓣的。”

夫人把白山茶花放在墙角的小桌上。

“方丈的庭园里的大山茶花也在盛开吗?盛开期已经过了吧。”水原说着,想起了大山茶花那边以比睿山为借景的庭园。

“花还很多吧。因为山茶花开得时间长。”夫人说。

水原看到前面一个小花瓶里的花,问:“那是什么花?”

“那是——什么花呢?野百合吧。”

“野百合?野百合,写什么汉字呢?”

“嗯——写成‘倍芋’吧,成倍的块根的意思吧。”夫人随便答道。

水原不解其意,笑了起来。

“‘倍芋’吗?”

其形状介乎君影草和桔梗之间,花呈绿色,确实开在像薯类一样的细长的蔓上。

“这次是水原先生一个人吧。”夫人说。

水原感到,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去世。

“其实……”水原现出一副难于启齿的样子说,“我是想见菊枝才到京都来的。”

“啊——”

“就是以前一起去拜访过的那个女人……”

“是,是。”夫人点头说。

“还抱着孩子来过。”

“是,是。”

“其实早就分手了。所以我想,在寺院见她更方便些。虽然或许有损于寺院……”

“她到这里来?”

“大概会来的。”

“是嘛。”

夫人似乎没有介意。

“茶水,等她来了以后再上吧。是啊是啊,把和尚叫来吧。我以为是谁来了呢,听说是水原先生来了,我很高兴啊。”夫人站了起来。

老僧进来了。他好像是轻度中风后遗症,一条腿有些瘸。

他那一头漂亮的白发,出乎水原的意料。

他那长长的胡须和腮须配着气色很好的圆脸。老人的脸色很美。白白的眉毛很长,与其说是一位僧人,不如说更像一位仙人。

他的长胡须像少女的发辫似的,从胸部直垂到肚脐附近。那编成辫子的白白的胡须似乎闪着金光。

水原呆呆地看着,说:“你的胡须编得真巧啊。”说着,用手势比画着编成辫子的胡须。

“这是向阿伊努人学的。”老僧说,“前年去北海道的时候,阿伊努人教给我说,这样不碍事。这样的确很方便。”

听到这话,不由令人想起把浓密的白发系在脑后的阿伊努老人。

“完全成了一个土人,京都街上的土人。”老僧笑了,“我不喜欢光头,看我的头也……”

“这很好啊。”水原说。

“剃光头本来自己就能剃得很好,得病以后手不方便了,就不能剃了。去理发店,说你剃光头收五十日元。在寺院的钱很缺的年月,花这钱显得太糊涂了。”

老僧说着又笑了。

在长长的白眉下面,老僧的眼睛显得炯炯有神,黑眼珠很大。这眼睛的颜色倒让人觉得有些像阿伊努人,但是水原却感到那心灵的澄澈。

“请问老师傅多大年纪?”

“噢——70岁了吧。”夫人答道。

水原说起京都的熟人,老僧有听不清的地方。

“老师傅好像有点耳背吧。”

这话者僧听到了,说:“什么时候呢,那里的跳板踩空了。跌到院子里了。从那以后好像耳朵就坏了。有人说黄莺在叫,自己听不见了。可是,有一天早晨,一抽鼻子,黄莺的叫声不是又进耳朵里了吗?”

水原不由侧耳细听。

“现在黄莺在叫呢。”

真的听到了黄莺的叫声。

在寂静中好像有菊枝走来的脚步声。水原在侧耳细听以后,说:“来京都一看,见到处都是花,可是大德寺里没有樱花,也不错啊。这里几乎没有吧。”

“因为樱花会把庭园弄乱的。”老僧说。

“花落满地,落叶也把庭园弄脏了。”夫人补充道。

老僧继续说:“樱花在寺院里太闹人了吧。大德寺的和尚在花里高高兴兴的,也不成体统。”

老僧说,这里只有一棵过去近卫公栽的称做近卫樱的樱花。

水原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中描画着从松树下的铺石的路上走来的菊枝。

但是,那个女人已经有若干年没见面了,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黑色的山茶花



京都的女人腿很美,嘴唇也很柔软,也就是说肌肤很好。而水原之所以想起这个,是因为菊枝也是这样。

水原在老僧的面前,想起了菊枝的柔软的嘴唇。

那是像把男人的嘴唇吸住似的嘴唇,粘糊糊滑溜溜的,当水原触及到菊枝那嘴唇的一刹那,立刻感觉到她全身柔软的肌肤。

但是,水原咬过菊枝嘴唇的牙齿早就脱落了,现在的门牙是假牙。

菊枝的嘴唇也已经变硬了吧。

“老师傅,您的牙好吗?”水原不由问道。

“牙?土人的牙是很结实的。”老僧让水原看大胡子里面齐全的牙齿,“我就是像你所见到的这样的土人。可大德寺的建筑,战后就像老年人的牙,晃晃荡荡,稀里哗啦,十年过去,现在连影儿都不见了。”

夫人也气愤地诉说如今的孩子怎样糟蹋寺院。她说棒球的祸害最为严重。

“天皇的国宝桃山鸟,也啪啪地被球打中,羽毛都打掉了,鸟也打死了。有的鸟连头都不知被打到哪儿去了。”

“太残忍了。”水原也说。

“战后颓废派的孩子,也都是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尽情胡闹,尽情捣乱,谁说什么也不听。他们非常错误地理解了自由。”

老僧的夫人围着宽宽的藏青色带碎白花的围裙,像是从大原到京都市内卖货的女商贩。这位夫人也使用了“战后颓废派”一词。

夫人说,棒球的球经常飞到庭院里,孩子每次跳墙过来,都把瓦弄掉了。

为避免他们在寺院的庭院里不管不顾地玩耍,在南边修建了一个运动场。那邻近的一个小寺的墙损坏得十分严重,听说无法支付莫大的修缮费。

老僧说,过去门前的街上一般都住着为大德寺做事的人,而现在住进了从别处迁移来的人。他们的孩子对大德寺一无所知。

“汽车也呜呜地开进寺院里来。和尚为图方便,也搭乘汽车到寺院来。正门下面原有一根横木,为了过车,现在把那根横木都挪走了。”

老僧慨叹着寺院的荒废,而其体格却像春山一般。

“老师傅,只要想起那个分手的女人柔软的嘴唇,就觉得可怜。”

水原真想这样对老僧说自己过去的那个女人。

菊枝的头发并不红,但眉毛的颜色显得有些淡。眉毛好像色素不足,肤色相应地也就白皙。

也可以说,这淡淡的眉毛,美丽的腿,柔软的嘴唇,反而更容易促使水原和菊枝分手。

因为这样的女人性情寡淡,易于灰心。

后来,水原在京都也见过口形像菊枝的女人。嘴唇和牙床很吻合的口形有这样的特点:牙床不大,也不凸出,说话时齿龈时隐时现,让人感到那嘴唇的滑润。

嘴唇的红色淡而明快,水原怀疑其所涂口红和东京女人的口红颜色不同,而实际上是嘴唇的本色不同。牙龈和舌头的颜色也是纯净的粉红色。

当见到这种口形的女人时,水原便想起菊枝,在涌起新的悔恨中,不由叹出声来。

水原想对老僧说菊枝的事而未能说出口。夫人向投到庭院苔藓上的树影一瞥,说:“来了。”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水原顿时胸口发紧,百感交集。但是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是对菊枝产生内疚,而是对死去的妻子感到过意不去。好像自己是在瞒着妻子偷偷和菊枝约会似的。水原对这种奇怪的感觉感到很吃惊。

菊枝首先对老僧问候之后,只向水原随便瞥了一眼,说了一句:“让你久等了。欢迎你。”

“狗出来迎接,感到惊讶吗?”水原说。

“这次是猫。”夫人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可是,这猫不亲近人,只是在铺地板的房间里慢腾腾地走过去。”

菊枝微微笑了一下,说:“狗也从里屋窥视呢。”

“是嘛。”

“这个屋成了狗和猫的家了……”老僧开了句玩笑,“但是,比起狐狸的家来,这里还是好的呢。”

老僧恍恍惚惚地看着菊枝,好像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

夫人见菊枝有些拘束,说:“一直等着你,还没上茶呢。”对菊枝说完,又看了一眼水原,说,“怎么样?还是到‘榻榻米’那去吧。”

“好吧。”

水原站了起来。

他们来到的这三张“榻榻米”的茶室,传说是移过来的利休剖腹自杀的房间。

“你点茶吗?”夫人对菊枝说。

“太麻烦了,还是沏茶吧。”

“老师傅怎么办?”水原问。

“我们还是不点茶轻松啊。给老师傅在那个屋点茶吧。”

夫人说完走了。

“我很想见你。”菊枝在昏暗中用小圆竹刷搅着茶,压低声音说,“电报上说让我到聚光院来,我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告诉我火车的时间,我就去接你。也许你是和谁一起来的吧……”

“是的。是带着两个女儿来的。”

“唉唷!”菊枝仰起了脸,“和女儿一起来赏花吗?”

“今天早晨到的。我是趁女儿睡着出来的。”

“不要,那样,我,不好受……”

茶碗在菊枝的手上稍稍转了一下,那手有些颤抖。

水原夹起大德寺纳豆尝了尝。

菊枝坐着蹭近水原,说:“如果这里不是利休先生的茶室,我真想在这里和你亲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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