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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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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呢?”
“我去营救天真。”
“行了!”
“我的办法与步骤是——”
“不必告诉我!”
“好!我怎办怎好?”
“只要你能帮助张大哥!”
“好!事情都交给我了!”
“都交给你了!对于我,牺牲也好,耍弄也好。对于张大哥,只准帮忙,不准掏一点坏!”
“好!”

老李非常的痛快。帮助张大哥,没有什么了不得。跟小赵说得强硬,也算不得什么,小赵原是不要脸的货。可喜的是居然敢把自己押给小赵,任凭他摆布,浮士德!心里说,“看小赵的,看他把我怎样了!”生命开始有些味道。回到家中,不由的想和太太谈一谈。她不懂,衙门里那群人当然也不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且自己享受着:大侠,神秘,浪漫。黑暗的社会是惨剧的母亲,在惨剧中敢放胆牺牲的是个人物。老李不知不觉的多吃了一碗饭。
李太太心中,这两天,只有两件事:给孩子们拆洗春衣,和惦记着方墩太太。不放心方墩正是不赞成丈夫——给人家出主意离婚!谁说老李老实?老实人叫方墩离婚?她对离婚是怎回事不大清楚,在她的心目中离婚就是散伙;夫妻俩可以散伙?老李厉害!看他不言不语的,心里有数!李太太这两天加工梳脑后的小辫,一边梳着一边想:吴太太要是和丈夫散了伙,第二个就该轮到我了!老李心里要没憋着跟我散伙的意思,怎会给吴太太出那个主意?加工的梳小辫,脸上多拍了半盒儿粉。也不敢再和他要钱,他病那么一场,多花了许多钱,别叫他翻了狗脸,说我花张了!本应当上张家去看看,他病着,人家张大哥夫妇跑前跑后,赶到人家出了事,怎好不去看看。她心中的天真被捕和家中有个三天满月是一样,去看看——至多不过给买点东西——也就够了。可是一出门又得要钱,算了吧,等张家儿子出来再说。
对于马少奶奶似乎应当恢复邦交。马老奶奶可真不错,老李病着,人家给跑东跑西。马少奶奶当然是没和婆婆讲究过我;那么,马少奶奶的心眼也不错。也许都是老李的坏,男人哪有老实的!看那位吴先生,四五十的人了,霸占小赵的那个;可是小赵也该,该!得和她套近乎,我越在中间岔糊着,他们越是俩打一个儿。倒得和马少奶奶拉近,把她拉到我这边来,丈夫也得说我好,她也就不好意思再……李太太把乡下的逻辑咂摸一个透。然后,当着丈夫拿起给小菱裁好的一条小裤子:“我求马婶给做做去,她会作活,手巧着呢。”
老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等太太出了屋门,他笑了笑,这也是位女侠。把人生当个笑话看也很有意思。

衙门里这几天大家的耳朵都立起来,特别是二三等科员。对于吴赵战争的趣味已经低降得快到零度,大家不提吴太极便罢,提起来便是与他那个“缺”有关系。有希望高升一等的人很多,而且全努力的尽所能为想把这个希望实现,甚至于因为希望相同而引起暗潮。老李是个最不热衷的,可是自从那天到各科请求为张大哥帮忙以后,人们都用另一种眼神看他。每逢他从外面进来,或是散班后出去,随着他的后影总引起几阵嘀咕。可是对于张大哥,大家这几天连说“几张纸”好似都有改成“几篇纸”的必要。“张”字犯禁!“他的儿子,共产党!”大家都后悔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因此对于老李越发的觉得神秘不测,甚至于有点可怕:“就是准有升头等科员的把握,也无须这么狂呀!”大家偷偷的用手指着老李的脊背说。有的人,极不甘心的看出自己没有高升的希望,为宽心起见,造出一种新消息:“共产党的父亲也要搁下!所长还能留着他?!”张大哥虽然不是头等科员,可是差事肥,庶务上,回扣……这两种消息与希冀使科员级的空气十二分紧张,好似天下兴亡与这个有极密切的关系。科长与秘书的耳旁也一天到晚是嗡嗡着这个——大家还能不各显神通的运动吗?请客的知单总继续在科长室与秘书处巡行。科长们也对老李怀疑,他有多大人情呢,竟自看不见他的帖子!
老李反倒接着两三个请帖,而且有人过来预先递个口话:李先生荣升的时候,请分神维持个好友,补您的缺;明天晚上千万请赏光!老李虽然有时候也能欣赏幽默,但是对这种过度的滑稽还不会逢场作戏。他把请帖轻轻的放在纸篓里。
命令下来了,果然是老李。补他的缺的是位王先生。没有人认识王先生。大家一边向老李道喜,一边打听王先生是谁;老李也不认识,大家以为老李太厉害:何必呢,你的人情大,也不必这么狂啊;不告诉我们拉倒!大家一面这样不满意老李,一面希望着张大哥的免职令下来。
“哎呀,老李,恭喜恭喜!”孙先生又得着练习官话的机会。“几时请客?吾来作陪呀,压根儿的。猪八戒掉在泔水桶里,得吃得喝!”
老李决定不请客。大家对他完全失望。“苦闷的象征”特别的觉得老李不懂交情。邱先生本是头等科员,对老李的升级原来不必忌妒,可是心中苦闷,总想抓个碴儿向谁耍耍刺儿才痛快。他敲着撩着说开了闲话,把公事完全推给老李。原先本来也是老李一个人受累,可是邱先生交过公事来的时候很客气;现在他老嫂子使唤新弟妇似的直接命令老李,鼻子尖上似乎是说,我是老资格!老李的气不打一处来。呆坐了半天,他想出来了,“跟这群东西一块儿,要不随着他们的道走,顶好干脆离开他们。”他决定不妥协,跟他们来硬的,反正我已经把自己押给了小赵,知道他的肚子里是闹什么狗油呢?干!他原封的把公事全给邱先生送回:“出去看个人,你先办着!”可是他知道他的嘴唇有点颤:不行,到底是没玩惯这种使人难堪的把戏。他去看张大哥。
张大哥免职的谣传是否应当报告呢?谣传,可是在政界里谣言比真实还重要。怎好告诉张大哥呢?他心中正那么难受。不告诉吧,万一成了事实,岂不叫他更苦痛?张大哥不那么难看了,可是非常的倦怠。老李似乎看出些危险来。张大哥是蚯蚓式的运用生命,软磨,可是始终不懈,没看见他放任或懒过。现在他非常的安静,象个跑乏了的马,连尾巴也懒得动。危险!老李非常的难过。不管张大哥是怎样的人,老李看他是个朋友。
“大哥,怎样了?”
“坐下,老李!”张大哥又顾到客套与规矩了,可是话中没有半点平日那种火力,似乎极懒得说话而不得不说。他还表示出天真的事没什么希望,因而不愿再提。“坐下。没什么消息。小赵来了一次,他正给我跑着,据他说,没危险。”
张大哥只为说这么几句,老李看出来,一点信任小赵的话的意思也没有。
“我托咐他来着,”老李决不是为表功,只为有句话说。
“对了,他眼皮子宽,可不是。”
二人全没了话。
无论说点什么也比这么楞着好,老李实在受不住了:“大哥,衙门里有人说——啊——你上衙门看看去。这个社会不是什么可靠的。”
“啊,没什么,”张大哥听出话中的意思,脸上可是没有任何表情,“没什么,老李,”他仿佛反倒安慰老李呢。“什么都没关系了,儿子已经没啦,还奔什么!”他的语声提高了些,可是仍似乎没精神多说,忽然的止住。
“我看不能有危险,”老李善意的敷衍了一句。
“也许。”
张大哥是整个的结束了自己。科员都可以扔弃了!
丁二爷提着一笼破鸟进来:“大哥,二妹妹来了。我告诉她,您不见人,她非要进来不可。大概又是为二兄弟的事。”
“叫她快滚,”张大哥猛的立起来,“我的儿子还不知道生死呢,没工夫管别人的臭事,滚!”瞪了丁二爷一眼,坐下了。丁二爷出去,他好象跟自己说:“全不管了,全不管了!我姓张的完了,前世造下了什么孽!”
老李也立起来,他的脸白了,在大衣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不敢再看张大哥,扭着头说,“大哥,明天再来看你。”
张大哥抬起头来,“走啊,老李,明天见。”没往外送。
走到门口,丁二爷拉住了他,“李先生,明天还来吧,大哥还就是跟你不发脾气,很好。明天来吧,一定来!”

老李什么也没想,一直走回衙门。思想有什么用呢。他看见张大哥,便是看见小人物的尽端:要快乐的活着得另想办法,张大哥的每根毫毛都是合着社会的意思长的,而今?张大哥,社会,空白,什么也没有;还干吗再思索。
进了衙门,他想起邱先生。管他呢,硬来,还是硬来:张大哥倒软和呢,有什么用?
邱先生低着头办公呢,眉毛皱得要往下落毛。及至看见老李,他的眉头反倒舒展开了,放下笔,笑着:“老李,请不要计较我啊。告诉你实话,我是精神不好,可无心中得罪了人。不是有意!你看,”他把声音放低了些,“邱太太,这就是对你说,不便和别——生人提。她个性太强,太强。一天到晚和我别扭着。我一说,夫妇得互相容让呀。她来了:当初不是我追求你,是你磕头请安追求我吧?好了,我就得由性儿爱怎着怎着。老李,你看这象什么话。前几天,我好心好意为吴赵们调解,回家又挨了她一顿:好哇,不帮助吴太太把那个野丫头赶出去,反助纣为虐?!你们男人都没好心眼,再不许你到吴家去!老李,你看,这是何苦!我也看明白了,逼急了我,跟她离婚!娶谁也别娶大学毕业生!其实大学毕业生净是些二十八九的丑八怪,可是自居女圣人。你看着,早晚我跟她离婚!”
老李点头说“是”之外不便参加意见。邱先生绕了个大圈,又往回说:“因为这个,心中老不痛快,未免有得罪人的地方。老李你不用计较我。朋友就得互助,焉知你不升了科长或是我作了秘书——要不是家里成天瞎嘈嘈,我也不能到如今还是个科员——到那时节,我们不是还得互相照应吗?”
老李没好意思笑出来。
“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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