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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乐人生-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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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被“朋友”出卖。
又过月余不见有新的行动,我准备完婚;在小河村租赁一间民房,稍作布置权为新房,随即写信给艳香,让她动身来矿。
这时“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始了(简称“清队”),矿里召开了“清队”动员大会。会后杨平命令我搬回宿舍,并要求下班后不能乱跑,每天反省写检查。与此同时石市五中派人调查我赴京上访的事,我冒名上访为父亲平反的事暴露了。凭着多年积累的一点政治敏感我预感到将要大祸临头,即刻写信给艳香,叫她暂不要来。又给父亲和大姐去信告诉他们我将“第三次受迫害”,命中注定永远不能成婚建立家庭,永远要孤身一人在狂风恶浪中搏击。每当婚事有成成家有望,总会有一场台风刮起,刮得鸡飞蛋打,把我推向无边苦海。
真是:
几番惊破鸳鸯梦,苦海无边为那般;
一片痴心终不悟,又逢人间事不安。
九群魔乱舞
我搬回宿舍后就被限制了自由,每天下班写检查。几个“总站”的头头已被揪斗,不过张安对我说:只要深刻检查就可过关,这次运动采取“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方针。我对此半信半疑。
一日下班后全车间职工在楼前整队集合,先由杨平讲话。他说:“我矿的‘清队’运动形势大好,揪出一大批混在我们队伍里的阶级敌人,但是,”他话峰一转,“还有些坏人隐藏在我们中间,大家说揪不揪?”
众人齐呼:“揪出来!”
他大喊一声:“田生玉,站出来!”
早有两个青工一左一右扭住我的双臂叉了脖子推出队列,接着把大牌子挂在胸前。头被猛一压,鼻子碰到吊牌的铁丝上,鲜血染红了白纸,白纸上写着黑字:极右坏分子田生玉。
由任培宣读了他秉承张安整理的我的“罪行”材料——他因“反戈一击有功”不但免于揪斗,还成了运动积极分子。这个叛徒,这个汉奸,这个在班前读报时把“赤脚医生”解释为“不穿鞋子”的半文盲,竟也会整理“黑材料”。
真是:
一生难辩好赖人,总把恶魔当菩神;
肺腑之言一吐快,引得邪火烧洁身。
我被押着从宿舍区到矿部游街示众,双臂反拧到肩头,先是疼痛继而麻木,慢慢就不属于自己身体所有了。两个青工一个是“总站”的,一个是“指挥部”的;总站的杨白只是轻轻把胳膊背后,“指挥部”的李玉不但用劲提到颈项,还不断用拳头在后背捶击,并不断吼叫:“快走,耍什么死皮;快喊,极右分子田生玉,喊!”

25。第二十五章 突遭劫难 (六)

轮番批斗开始了。每天白天劳动晚上批斗,问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好像永无止境。胸前挂的牌子由纸的换成了铁的,脖颈被大铁牌的铁丝勒出一道深沟;二十多斤重的铁牌挂在胸前,还要举手、弯腰、曲腿,美其名曰坐“喷气式”。据说这又是“革命群众”的一大创举,回答问题稍一迟疑,或“喷气式”姿势稍不标准(胳膊要伸直,腰要弯曲,尤其是腿,既不能伸直也不能蹲下,大小腿必须保持九十度角),臀部就会受到一阵牛皮鞋猛踢,栽倒再提起来继续坐“土飞机”。我两臀淤血青紫,走路一瘸一拐,白天还得照常劳动;从此落下个“老寒腿”,每到冬季臀部总觉冰凉难耐,穿着厚棉裤还须靠近炉子烤火,棉裤烤焦了好几条,十多年后才慢慢焐过来。
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是从鸟兽进化而来,那么在人性中就必然保留着兽性,正如雨果所说,人类中的某个人和禽兽中的某一种相类似……一切禽兽的性格都具备在人类的性格里(《悲惨世界》)。在最初的蛮荒时代,人和兽本无区别,后来产生了国家,制定出法典,在法治的制约下,才有了人类的“文明”;每逢乱世无“法”无天时,人的兽性便会大暴露,那将比狼虫虎豹更凶残。兽类的凶残是露骨的、直截了当的,它们张着血盆大口、舞动利爪直接扑向猎物;人因有发达的大脑会思维能说话,他们会想出各种办法千方百计折磨对手,坐“喷气式”就是**大革命那个特定时代人类兽性大暴露的又一例证。不同的是,兽类一般不伤害同类,而人类从奴隶社会的“酒池肉林”、黥刑醢刑到封建社会的宫刑、殉葬制度都是针对同类的。我最近看了一篇报道,南美州的土族卡奇莫人现在仍用人肉祭神,而且是用活人肉!有的部落还延续着过“食人节”的习俗,在那天几个强者联合起来就可把弱者吃掉,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弱肉强食”!
后来在我调回原籍的一段时间,为了寻求精神寄托曾想加入基督教。距我们学校五里的林里村有天主教堂,星期天我去参加教徒礼拜,一进教堂只见四面墙上挂满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图形,令我不寒而栗;看见那种场景,就联想到人类的残忍,血淋淋的残忍,我赶紧逃之夭夭,从此再不敢蹬教堂门槛。
进矿刚三年的大学生方志无法忍受非人折磨而卧轨自杀,自杀不成变为废人,比起他的悲剧来我就幸运多了。
在88*领导下的新中国,在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国家,在人类进步到二十世纪后叶的文明时代,如果说土改运动中的“斩草除根”是运动初期发生在少数地区的个别现象,那么**大革命中的戴耻辱牌坐“喷气式”就是普遍性全国性的了。有位教师说的好,解放后有两次人性大暴露:一次是土改,再一次就是**大革命,尤其后者,那是一次可怕的自相残杀!
起初我还实事求是交代问题,后来受刑不过就采取“有求必应”的办法;不是我不坚强,连彭老总都说“在会议发展的过程中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我是个草民百姓,就像一只蚂蚁,被人一脚踹死也无处喊冤。凡是他们提出的问题我都一古脑承认,就连偷听敌台、敌视革命、对党有刻骨仇恨等“罪行”都一概认下。我想反正是没有活路,轻则发配农村,重则判刑入狱,要杀要剐痛快点,我实实无法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然而恶魔们并不肯轻易罢休,他们以折磨对手为快事,“正如让苍蝇翻腾的蜘蛛,让鼠儿逃窜的猫儿……猛兽的牙和鸷鸟的爪都有一种凶残的肉感,那便是被困在它们掌握中的生物的那种轻微的扭动。致人死地,乐不可支(雨果《悲惨世界》”。野兽们看到面前的猎物痉挛抽搐的样子,全身每一根神经都会兴奋雀跃。
临近冬天,他们让你穿上小大衣(假惺惺地说“小心着凉”),紧挨火炉坐起“土飞机”,然后折腾得你大汗淋淋,他们在一边快活地奸笑,同时不断提出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逼讯,直到自身也疲惫不堪方才罢休。
一个突然的问题让我暗暗叫苦,大呼上当:“八月一日你对任培说过什么话?”
“……”我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你为什么煽动任培逃跑?”
“我没有扇动他逃跑,只是谈了自己对形势的看法。”
“你还不认罪,任培被你吓得胆战心惊一夜未睡,第二天来向我请罪,问是否会揪斗他。”杨平说。
一阵狂吠:“不打不招!”
一阵毒打,我已气息奄奄快要休克,只觉喉咙里直往上冒火。
“给我口水喝。”我哀求道,声音微弱。
有人正要递水过来,被杨平制止:“不要给他喝水,当心炸肺,先让他歇会儿。”
停一会儿又问:“你老实交代不?”
“老——实——交——代。”
“我问你,为什么要给反革命父亲翻案?”
“我认为父亲不是反革命,只是一般历史问题,应该平反。”
“胡说,什么平反,明明是翻案嘛。”
“是,是翻案,我有罪。”
“你为什么要私刻五中公章冒名上访?”
“我没有私刻公章,是王平给盖的章。”
“胡说,王平根本不承认给你盖过章。”
“是我去他家自己盖的。”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父亲的学生。”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给我父亲搞平反——不,翻案时才认识。”
“不对,你们一定早就勾结上了,老实交代吧,你们还干过那些反革命活动?”
“除了给我父亲翻——翻案,没有别的活动。”
“不老实,加刑!”又是一阵狂吠。
最后还是以我承认私刻公章结案,又问用什么材料刻的,我曾听人说萝卜能刻章,就顺口胡诌,倒也救了一急。
关于偷听敌台,光承认还不算,还要说出听到什么内容;我只得根据《参考消息》上看到的“苏修”动态杜撰些谎言搪塞,即使这样他们仍然能找到上刑的借口。
后来刑讯室由青岩底迁到小河口老爷庙,那里住着一部分临县籍新工人,去年才招进来,他们更不会对我讲什么情面。
青岩底食堂离小河口有四五里,红土坡工地就在两地间的山上,三地组成一个竖立的三角形。我腿瘸走路不便,只好吃过中午饭就把晚饭买好,带着去红土坡干活,下午下班直接去小河口,吃过晚饭等着他们批斗。每次一见魔鬼们走来我就里急后重,大小便一齐急迫,赶紧往厕所跑,每次批斗前必得去趟厕所。
“田生玉,今天交代你北京告状的经过。说吧,谁和你一起去的?”
“柴宗。”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又是一个关系!
“我们在化工厂是工友,一般关系。”
“不对吧,一般关系他会替你卖力搞翻案?”
“我们在路上偶然遇见,他很同情我父亲的遭遇,愿领我去找中央接待站。”
“这就对了,他既然同情反革命,说明你们立场一致,臭味相投;他既然能替你卖力,你当然也要替他卖力。说吧,你给他办过什么事?”
“你们还搞过那些反革命活动?”
“……”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要讲出动机、目的,都必须上纲上线,与“打倒**党,颠覆无产阶级专政,推翻社会主义国家”这些罪名挂钩。也许他们还会追查我和王平柴宗搞什么特务活动,为父亲平反招来无尽的罪苦,但我并不后悔。
批斗会结束已是晚上十点多,我跟着监护人在黑暗中从老爷庙回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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