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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干校,允许带一个子女去,你们三个孩子商量一下,谁跟着我们去干校?谁跟
着学校去上山下乡?上山下乡可能是两个人,也可能最后还有一个可以留在北京,
先做两个人都下乡的准备。”她又转头看着卢小慧说:“你和两个哥哥商量商量,
这事由你们商量定,我们做父母的带哪个孩子去都是一样的。”卢铁汉抽了一口烟
斗,将烟斗端在手中,端坐在那里说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不是我们带哪
个孩子去,而是哪一个孩子愿意跟我们走,”他转过头看着范立贞,“现在年轻
人大多数并不愿意跟父母在一起,你不要觉得你能带哪一个子女是你对子女的照顾,
子女们可能都想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哪个子女愿意跟你去,是子女对你的照顾,应
该这样理解。”范立贞转头看着卢铁汉,连连点头:“是,是。”然后又说道:
“爸爸妈妈慢慢也就老了,到了干校,条件艰苦,有个大灾小病的,有个子女跟
着,也能照顾一下。”她原以为卢小龙会带头说:“我去上山下乡,让小慧跟着
爸爸妈妈去,小刚能留北京就留北京,不能留北京也准备上山下乡。”这个家庭
会议就很好开下去了,结果也很容易形成。但卢小龙今天就是不开口,这让范立
贞摸不清头脑,在油灯的光亮中,她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说些什么。
卢铁汉虽然没有主持过家庭会议,但却是善于主持会议的,他用烟嘴环指一
下油灯照亮的会场,慢悠悠地说道:“我们今天主要也不是讨论谁去干校、谁去上
山下乡、谁留北京的问题,那个问题对于咱们家是好解决的,你们三个孩子商量商
量就可以了。我们今天主要还是一起聊一聊,文化大革命两年多了,现在各自都要
去新的岗位,面对新的社会,一家人聊一聊,是应该的。大家随意吧,又不是什
么生离死别,空气也不要这么沉闷嘛。”他转过头看着范立贞说:“老家不是有
人送来一些花生,端过来,大家边吃边聊。”范立贞看了丈夫一眼,刚要站起身,
卢小慧说:“下午刚吃过,不想吃了。这样安安静静说说话挺好的,别弄花生了。”
范立贞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坐下了。卢小慧在这个家中从来是说话说在点上,
一锤定音,于是,一家人依然面对着一豆油灯和一片缭绕的烟气沉默着。
卢小慧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场面,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五个人坐在一起
是因为他们有血缘联系:三个孩子都是父亲所生,因此,都和父亲有血缘联系;
而她又是母亲所生,所以与母亲有血缘联系;三个孩子之间因为都和父亲有血缘联
系,所以他们之间就有血缘联系;惟有父亲和母亲之间是没有血缘联系的,但
是他们通过自己这个女儿也便有了间接的血缘联系。一家人在黑暗寒冷的房间里坐
着,团团围住这点微弱的亮光,让她想到山顶洞人围着洞中的火堆,火光照着
一张张毛茸茸的原始人的面孔,还让她想到洞穴里的一群动物,一只公老虎与一
只母老虎带着几只虎崽在那里栖居着。这些联想跳跃地掠过之后,她觉出一家五口
人之间除了血缘的联系以外,隐隐约约还有许多其他的联系,五个人就在这种联
系中坐在一起,彼此又有说不上来的隔阂与对立。卢小慧也没有想到,当父母提
出家庭会议要解决的问题之后,两个哥哥特别是卢小龙一言不发,她觉得有责任
打破这个僵局。
她拔下发卡,将油碟中露出的布条又挑高一点,这样火苗就更大一点。当她
俯身挑油灯时,觉出油灯将自己的脸和一双大眼睛照得闪闪发亮,她也注意到一
家人都在注视自己挑油灯的动作,油灯更亮了,油灯下的玻璃茶几像一潭碧绿的水
倒映着油灯,在那里也有一苗跳动的火苗,还有碟子留下的一抹月牙型的阴影,
还在里面看到了哥哥和父亲的倒影。
她坐起身,依然有点身子前倾地凝视着油灯,笑着说道:“这茶几多像一个
黑龙潭呀。”她的笑声消失在油灯照亮的昏黄世界中,全家人对她的说笑没有任
何反应。卢小慧知道闲话不能活跃气氛,便抖了抖头发,身子前倾地看着大家说:
“我觉得咱们应该先把实际问题讨论一下。爸爸妈妈要去干校是确定不移的了,
我们三个人面临学校分配也是大势所趋,既然爸爸妈妈可以带一个子女去干校,
咱们就定出一个来。我觉得谁去都一样,定出来,每个人也好根据安排做准备。”
卢铁汉一边抽着烟,一边微微点点头。
卢小慧转头看着卢小龙,说:“哥,你肯定是愿意独自闯荡,干一番事业的。”
卢小龙不以为然地抿了一下嘴,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卢小慧没有理睬他这个不
是插话的插话,接着说道:“你如果上山下乡,我跟你一起去,让二哥跟着爸爸
妈妈去干校。”卢小龙说了一句:“那谁留北京啊?”卢小慧说:“能不能留北
京也不一定,留北京又有什么意思?”
卢小龙沉默了,卢小刚略微动了一下身子,没有特殊的表情。范立贞也将双肘
撑在大腿上,前倾着身子越过灯光看着卢小刚,她在等待卢小刚的推辞。卢铁汉
用烟嘴环指着大家,说:“每个人都发表意见。”卢小慧问:“哥,你们什么意
见?”卢小龙眼都不抬,回答道:“我怎么都行。”卢小慧又问卢小刚:“二哥,
你的意思呢?”卢小刚将右臂架到椅背上,两手相握,身体斜坐着,回答道:
“我也怎么都行。”卢小慧对两个人的回答都很意外,她继续问卢小刚:“让你
跟着爸爸妈妈去干校行吗?”
一阵短暂的静默,卢铁汉抽烟的动作停顿住了,范立贞看着卢小刚的目光也
停顿住了,卢小龙看着眼前的油灯捻一动不动,卢小慧也凝视着卢小刚一动不动,
静默中,他们甚至听到了一豆火苗燃烧的微弱声响。卢小刚稍微动了一下身子,
依然半斜着靠在椅背上,目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油灯,回答了一句:“也行。”
这个回答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范立贞睁大眼看着这个几乎在家中不和自己说一句
话的卢小刚,卢小慧也意外地看着卢小刚。卢小龙一直凝视着眼前若有所思,
这时也止不住很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一贯在家中无声无息的弟弟。卢铁汉一直抽着烟,
沉思地凝视着眼前,这时眼珠活动了一下,用余光扫描了一下二儿子,又转回目
光凝视眼前,继续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斗。
这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僵局,卢铁汉一时感到无话可说,范立贞也不知该
说些什么,倒是卢小慧非常坦荡地笑着问了一句:“什么叫也行啊?又不是勉强你,
是行还是不行?”
空气又凝冻了几秒钟,卢小刚依然右臂搭在椅背上,左右看看,似乎随时准
备散会离去,做了一个似乎很不耐烦的回答:“也行就是行,我这个回答挺明确
的。”说着,他不耐烦地颠着一只脚,似乎表明家庭会议可以到此结束了。全家
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往常在家中像静默的影子一样不惹人注意的卢小刚,
每个人似乎都在重新理解他。他那一贯安静老实的样子,此刻流露出谁都不曾见
过的吊儿郎当气来,他一边颠着脚一边微微摇摆着头,目光在光亮与黑暗两个世界
中闲荡,似乎在哼着一首满不在乎的歌。
卢小龙立刻理解了弟弟的内在情绪,也正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也存在
着类似的情绪。他想也没有想过要和父母分配到一个地方去,如果让他去干校,
那一定是对他最大的惩罚;然而,当父母要把一个预先想好的方案以家庭会议的
方式强加给他时,他有了抵触。虽然他对妹妹有着非常亲近的感情,他也觉得卢
小慧跟着父母去干校是最妥当的方案,那样父亲的处境会好一些,妹妹也会安全一
些,这些都是他所愿意的,然而,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一个潜在的事实,那就
是只有妹妹是这个家庭具有充分资格的子女,而他却总有一半寄人篱下的感觉。今
天长久的沉默不语,不过是争夺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合法地位而已。
他没有想到,卢小刚的这一情绪更强烈,至此,他决定帮助父亲解决这个难
题。他转过头笑了笑,对坐在左边的弟弟说:“小刚,这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你从小习惯住校,礼拜六都不愿意多回家,真要让你去干校,成天泡在家里,你
愿意呀?”
卢小刚为了躲避卢小龙的目光,更加向后方的黑暗扭过头去,回答道:“我
不是气话。”
卢小龙问:“那你真的愿意去干校?”卢小刚一下转回身来,垂着眼回答道:
“干校不是可以带一个子女去吗?”卢小龙说:“是呀。”卢小刚说:“那我是
不是子女呀?”卢小龙说:“当然是。”卢小刚说:“那我能不能去?”卢小龙
说:“能啊。”卢小刚说:“这就是了,我能去,你们又不愿意去,那我去就是了。”
说着,他舔了一下嘴唇,垂下眼,不再说话。卢小龙又接着问道:“那你以后就
承担照顾父母的责任。”一贯沉默寡言、表情温顺的卢小刚此时板着面孔对卢小
龙说道:“我是不是卢铁汉的儿子呀?”卢小龙点了点头,说:“是呀。”
卢小刚似乎一下子要站起来,又重重地往凳子上一坐,扭身将胳膊架在椅背
上说道:“那我为什么不能够跟着父亲,照顾父亲?”
空气传递着情绪的抖动,卢小龙因为没料到会受弟弟的抢白,一时说不上话
来。卢铁汉和范立贞都被卢小刚这有些爆发式的情绪所震惊,卢铁汉再一次重新
理解地看着自己一向不大注意的小儿子,卢小慧对卢小刚说:“那咱们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