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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昌盛觉得自己也有武克勤这样露一下的资格,便在掌声平息下去后,又坚
持一个人鼓了几下掌,然后举了一下手,说:“欢迎敬爱的江青同志向我们传达
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全场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江青笑容满面地说道:“哦,呼昌盛坐在这里。”
人们笑了,呼昌盛也高兴地搔了搔头,笑了。江青一指面对面坐的呼昌盛和武克
勤,说:“你们同是一个北清大学的,为什么不坐在一起啊?”武克勤和呼昌盛
一时都有些哑然。江青两手八字一伸,比划着面对面两群人之间的宽度说道:
“你们可不要汉楚相争。听说你们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哇,在学校里形成两大派势
力。要团结。无产阶级革命派要联合起来,这就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江青的
批评是非常和气的,高兴的。她显然为在这样的场合扮演中心人物而谈笑风声,妙
语连篇。
学生们纷纷掏出笔记本,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青。整个气氛表明,接见的开场
白已经过去,真正的内容就要开始。江青说:“今天我和张春桥同志、姚文元同志、
戚本禹同志一起来和大家见面,主要谈几件事。一件事,就是要开始对中国最大
的赫鲁晓夫的批判,北京的造反派学生要带个头。另一件事,是传达毛主席关于
上海一月大夺权、一月风暴的最高指示。上海起来了,全国都有希望,全国都要向
上海学习。第三件事,就是北京市也要紧跟上海这个样板,准备实行革命大夺权。”
看到左右的学生都在记录,坐在最后面的学生有些吃力地仰着脖子谛听着,江青便
招招手,说:“你们围拢上来坐。”学生们立刻起身,纷纷往前挪动椅子,两
侧相对的人群合拢成一个弧形。江青为自己亲切和蔼的举动感到满意,她让这个弧
形更加靠拢首长席,并说:“以后我们见面,就保持这样的格局。这样亲热一些,
团结一些。”坐定的学生们都高兴地笑着,又都拿起笔记本准备记录。
江青环视了一下,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卢小龙?卢小龙来了吗?”所有的
目光都开始左右前后巡视,听到一声挺含糊的回答:“来了。”江青说:“在哪儿?”
卢小龙有些拘谨地挠了挠耳旁的头发,站了起来,同时觉得自己脸有点涨红。江
青笑着说道:“我们的卢小龙是敏于行而讷于言。”卢小龙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知道自己的得宠会在学生中引来嫉妒,便有意无意地用拘谨和不好意思来淡化
自己的独占风头。江青和蔼地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空座,说道:“你坐到这里来吧,
坐到我身边。”全场扬起一片笑声,张春桥神情严肃地伸手对卢小龙说:“江青同
志让你坐过来,你就坐过来。”卢小龙侧身从前面椅子的缝隙中挤出来,走到江
青身旁坐下了。江青笑着环指大家,说道:“我们就这样团团坐,团结起来到明
天。”在一片欢笑声中,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戚本禹等人开始了他们的首长
指示。
卢小龙坐在这个受宠的位置上,兴奋的晕晕乎乎。他在温暖而又逼人的气氛
中将目光埋在大腿上放的笔记本中。对面的学生目光一排一排射过来,在注视江
青等位首长的同时也便注视了他。他便更低地埋下头做着记录。当受宠的拘谨化
作头上和脊背上的微汗蒸发过去之后,他的记录便有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进
行着。一大群学生围拢着江青等人,让他眼前浮现出农村猪圈里母猪刚刚产下的
一窝小猪崽拱奶吃的情景。那些粉团团的还没长齐毛的小猪崽像一群大老鼠,在
母猪肚子上闭着眼乱拱,真是万箭齐发,一往无前。眼前又浮现出母猪肥大的肚皮,
和几排纽扣似的奶头。母猪躺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的慈祥,十分的家长。
他赶走这些不伦不类的浮想,分明感到自己在安徽厅里听着中央首长的重要指
示,而视觉的怯懦,使得嗅觉十分地敏感。右边正在讲话的江青散发出一股像江
青这样年纪的有地位的女人的气息。江青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薄料子外装,那外装很
光滑,很流畅,很挺,江青的体温透过外装洋溢出来。他既闻到了江青的体味,
也闻到了这身外装的气味。不知江青抹的是什么雪花膏,与江青的体味结合在一起,
有种甜丝丝的清香。这种清香又被江青的体温调匀,熏得卢小龙十分舒服。江青
身体的暖热与气味让卢小龙涌起眷恋的温暖感,这股气味就像江青外装闪亮的浅灰
色一样,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旋转着,云朵一样将他箍在其中,让他受到抚慰。
他看到江青不时放在腿上的手,那是一只皮肤白皙、十分秀气的小手。骨骼
是整齐的,皮肉欠丰满,显出她身体贫弱的高贵。卢小龙一瞬间想到自己的亲生母
亲,这个他没有任何记忆的母亲经常给他遥远的、凄凉而又温暖的遐想,他知
道自己的生身母亲也该比较白。
当这种联想若有若无地掠过之后,江青在讲话中由她的动作、胸腔的震动和
出口的声音传达出身体更多的温度与气息,使卢小龙笼罩在更朦胧、更温暖、更眷
恋的气氛之中。他一瞬间对江青生出类似儿子对待母亲的情感,他知道这种情感
很滑稽,很荒谬,很错误,便一驱而散,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江青讲话的政治
内容上,思考政治形势,抉择自己的政治行为。
这种有意识的转移和压抑只是断断续续地起了一点作用,对江青身体的暖热
的、松软的、慈祥的感觉始终驱之不散。一群小猪崽围着母亲拱奶的画面又纷纷
扰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为一头小猪崽,挤入拱奶的行列。脱离出来,又觉得自
己像一头勇敢的狼犬,趴在这里记录着政治。面前所有的男女学生也变成了一群
机敏的狼犬,围歼着什么、捕获着什么、准备着什么。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
能驱散对江青身体的罪恶的浮想,就因为她那混淆着雪花膏及薄料子外装气味的身
体的气味温馨地洋溢着。他不离开这个气味,就驱不散这个联想。他便只好有意
识地去感觉一下坐在身边的其他首长。
张春桥就坐在自己的左边,一想到他,也便闻到了他的气味。那是一个干瘦
的男人的气味。气味比较浓重,比较凶残,同时又有一点沉着的修养。你能想到
他身体的干瘦,骨骼和关节却充满了润滑的油脂。你能想到他面孔的瘦削,却有
比较多的油脂从皮肤上分泌出来。空气中可以闻到张春桥头油的味道,一定是用脑
过度,全身的营养都输入头部了。
在张春桥的再左边坐着姚文元,隔着张春桥气息的阻挡,依然能够感觉到姚
文元的气息。
那是一股肥囊囊的气息,它像硕大无比的鱼肚白一样漂在眼前,又像一个吹得
很大几乎透明的气球浮荡在空中。他一瞬间甚至想到姚文元肚子上一派松弛囊肿
的皮肉。这些对首长的荒唐不经的联想,他极力设法驱散。因为在往下的感觉中,
隐隐约约地连他们的生殖器的形状都要浮现出来,那便十分地恶心,十分地罪恶。
江青的气息又十分好闻地、令他眷恋地充溢在面前。他便隔着江青的气息去
感觉坐在江青右边的戚本禹。这位中央首长虽然在北京风华正茂,因其坚决激昂
的讲话在造反派学生中引起一派狂热的崇拜,卢小龙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他有一
副大学年轻老师一样沉思的面孔,又像一个躲在阴影里的机敏的枪手。刚才他一进
来,卢小龙就端详了他。及至这样去感觉他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黑暗而又挺
拔的身影。这个身影锐利无情,像一把铁矛一样穿刺着它对准的目标。他身体的
气味显得简单,既有书卷的气味,又有铁锈的气味,他呼出的鼻息一定是热烘的。
他的手势既表明他的坚定性,也表明他与生俱来的默默无闻与寂寞。
这样感觉来感觉去,思绪慢慢归于平稳,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首长们的指示
上。现在是张春桥在讲话,他的手势和胸腔、腹腔的震动发散着他身体的气息。
卢小龙注意地听张春桥讲上海刚刚发生的工人阶级造反大夺权的行动,以及上海
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司令王洪文的造反事迹。王洪文顶风亮相、铤而走险、一鸣
惊人,得到毛主席的最高赞赏,引起了卢小龙政治上极大的冲动。这个冲动如此
有力量,一下将那些荒唐怪诞的、不伦不类的冲动驱得一干二净。卢小龙在想,
王洪文能做的事,为什么自己没能做?在这场大革命中,他还能做出什么最尖端、
最伟大的革命造反行动?眼前浮现出电影上看到的许多冲锋陷阵的画面,冲在最前
面的战士挥舞着旗帜。他就要冲到一个又一个至高点上。
当他冷静而又深刻地进入政治思索时,发现首长的指示已经记了大半本,而
首长的指示也便结束。首长们站立起来,学生们也站立起来。首长们在临别前和
一些他们熟识的学生领袖握握手,说两句关切指导的话。每个首长面前都围满一堆
人。江青握了好几个人的手,又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卢小龙,明显地表现出
她对这个神情拘谨而腼腆的中学生的偏爱,她说:“卢小龙,我还是那句话,你是
敏于行而讷于言。别人大叫大嚷,你在那里不声不响绝食,结果成了毛主席说的
学生领袖。”卢小龙喜欢江青这家长一样的训导,喜欢自己在江青面前拘谨老实
的样子。江青也喜欢他这种拘谨老实的样子,于是,他尤其显得有些拘谨和腼腆。
他从帆布书包里拿出一个夹子,对江青说道:“这个给您。”江青说:“是什么材
料?”卢小龙看了看周边的学生,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