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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还是虱子
让带灯一直紧张的还是虱子。
南北二山的村寨里,也包括镇街上的人家,身上有虱子还可以理解,而镇政府的干部,甚至书记镇长的身上也有着虱子,这让带灯咋都想不通。大院里的树上拉上了好几道铁丝,大家都晒被褥,白仁宝把他的被褥紧挨了带灯的被褥,带灯就把自己的被褥收走了。白仁宝说:别人不给你惹上,你也会生的。带灯说:我就不生!白仁宝说:上天要我们能吃到羊,就给了膻味;世上让我们生虱子,各人都有了痒处。
第16节 建议
带灯给书记和镇长汇报工作,汇报完了,谈了一个建议:能否在全镇搞一次灭虱子活动。 书记说:你也痒啦?带灯说:我没虱子。书记说:其实虱子多了不痒。带灯说:都啥年代了,樱镇人还让虱子咬着?书记说:虱子能把人咬死?!书记和镇长都呵呵地笑,笑过了,书记说:只有带灯同志提这个建议啊!该不该灭虱子呢,当然该,我去县上开会,也担心别人发现咱身上有虱子。可樱镇是樱镇的特殊环境么,饥不择食,穷不择妻。樱镇现在是气囊上满到处的窟窿,十个指头按不住么,哪里还有精力财力去灭虱子?带灯当然已想好了她的措施,并不需要花多少精力财力,只要求各村寨村民注意环境卫生、个人卫生,勤洗澡勤换衣服,换下的衣服用滚水烫,再规定村委会买上些药粉、硫磺皂定期发给各家各户。在偏远的村寨里建洗澡堂或许不现实,可镇街三个村完全可以么。两个镇领导商量的结果,一是要支持保护带灯这种积极提建议的精神,同意和批准她的方案措施;二是就让带灯起草个文件发给各村寨,并由带灯负责督促镇街三村建洗澡堂吧。
带灯很积极,起草了文件,又亲自到各村寨发送。但文件发下去就泥牛入海,再没消息。她到南北二山的村寨去检查,几个村长从帽壳里取纸,撕成条儿卷了烟来吃,那纸就是她发下去的文件。带灯说:这件事很重要!他们说:政府每年发那么多文件,没有不说重要的。就问镇政府拨不拨款,如果不拨款村寨里烧屁吃哩,哪里有钱买药粉和硫磺皂?!带灯是没权力能拨款的,就到镇街三村催建洗澡堂,镇街三村比较富裕,人也应该文明。镇西街村的元黑眼那时还是新上任的村长,说:镇政府闲得没熊事干了,出这虚点子?!带灯说:这还不是为群众办好事!元黑眼说:苍蝇还嫌不卫生?带灯说:那你也是苍蝇?!
元黑眼领着带灯在村里走,路过一家,院墙坍了一半,院子里坐着个妇女在洗脚。元黑眼说:你男人后晌要回来啦?妇女说:要回来啦。这妇女的丈夫在大矿区打工。元黑眼说:钱拿回来啦,我给你留一个猪头?妇女说:他能挣几个钱呀,还吃猪头?走过了院墙,带灯说:看到了吧,这妇女还不是要洗脚?元黑眼说:洗的那脚干啥,男人回来了要日哩又不是日脚呀!
灭虱子的事到底不了了之。
第17节 三个先进
带灯没有实现第一件她想干的事,她得出的经验是:既然改变不了那不能接受的,乃就接受那不能改变的。她再没有过任何建议,镇政府分配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尽力干好。奖励部分干部的一级工资了,大家都争着,像鸡掐仗。而每年要评一次先进,没有钱,可以有张奖状,能去县城开会,大家就客气了,说:让带灯当!带灯就有了三个先进。
第18节 新形势
以前镇政府的主要工作是催粮催款和刮宫流产。后来,国家说,要减轻农民负担,就把农业税取消了。国家说,计划生育要人性化,没男孩的家庭可以生一个男孩了,也不再执行计生工作一票否决的规定。本以为镇政府的工作从此该轻省了,甚至传出职工要裁员,但不知怎么,樱镇的问题反倒越来越多。谁好像都有冤枉,动不动就来寻政府,大院里常常就出现戴个草帽的背个馍布袋的人,一问,说是要上访。上访者不是坐在书记镇长的办公室里整晌整晌地不走,就是在院子里拿头撞墙,刀片子划脸,弄得自己是个血头羊了,还呼天抢地地说要挂肉帘呀。门房许老汉的责任重大,只要一听到白毛狗咬,就往门外的巷里看,看见有人来了,赶紧关门。
有人打狗,曾经把狗的一条腿打跛了。带灯采了篦篦芽草,捣烂了给狗敷上,还用夹板子固定好。一个月后,狗腿能跑了,她再下乡就把狗也带上。
在接官亭村,村长给她发牢骚,她说:你村里几拨人到镇政府反映你的不是哩,你倒还有怨气?村长说:我咋能没怨气?!她说:你当村长的不就是催促个纳粮交税吗,现在粮不纳了,农业税取消了,你有啥子怨气?村长说:农业税原本就没几个钱么,有这个税了,我们和镇政府还有个契约关系吧,比如正浇地哩没电了,镇政府就会让电管所送电,现在就得我提上礼去寻电管所的人。电管所的人黑得很,给啥拿啥,不给啥要啥!带灯和村长话没说到一块,那天就没在接官亭村吃饭。不但村长没有留带灯吃饭的意思,还说:这狗挺肥的。带灯赶紧把狗拉走了。
镇政府大院里的银杏树上,头年的腊月有葫芦豹蜂在筑巢。有人要用竹竿捅掉,白仁宝不让捅,说:在咱院子里就是咱养的,它能镇宅哩。可巢越筑越大,已经像个泥葫芦吊在树桠上,蜂团结着那么一大堆,有一天不知何故蜂团炸了,成群的蜂在院子里飞,吓得职工全躲在房间闭门关窗。镇长也就火了,让翟干事和吴干事把蜂巢弄下来。翟干事和吴干事用衣服包了头,搭了梯子,拿火把去烧。烧是把蜂全烧死了,没蜇着人,但翟干事从梯子上跌下来,把尾巴骨跌裂了,自此腰圈着,伸不直。
第19节 镇工作重点转移了
根据形势的发展,镇政府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寻找经济新的增长点和维护社会稳定上。镇政府于是成立了社会综合治理办公室。
带灯差不多陪过了三任镇党委书记、两任镇长,已经是非常有着农村工作经验的镇政府干部了。综治办一成立,新的镇长就让带灯当主任。带灯说:呀,给我个官!回报我吗?
新镇长其实是樱镇政府的老人手,原来是副镇长,为了进步,常要去县上走动,每一走动,最起码就让带灯去乡下收些土鸡蛋,或者蜂蜜和木耳。带灯收这些土特产的钱是自己掏的,从没让副镇长付款。副镇长就亲热地叫她是姐。但副镇长去了外地小乡任了一届乡长后又回到了樱镇当镇长,带灯心里发笑过:这我还投资有效么。
镇长说:这是我力排众议,一定要让你当的!带灯说:你是拿鱼在火炉上烤么,谁想当谁当去。镇长说:越是想当的越不让他当!姐,兄弟才当镇长,你得帮哩!
带灯就当了综治办主任。办公室有三间平房,配备了一个姓侯的干事。第一天让侯干事到镇街的木器店去做牌子了,镇中街村的换布就来祝贺,噼 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第20节 换布仍戴着那副墨镜
换布现在是镇中街村的村长,还和他兄弟拉布合伙开了个钢材铺,已经是樱镇的英武人。
但换布仍还戴着那副墨镜。
樱镇上有许多他的笑话。一个笑话说他晚上睡觉都戴墨镜。有一回没有戴,睡到半夜就醒了,爬起来拉电灯绳。他媳妇说:干啥呀?他说:取墨镜呀,不戴睡不实么。他媳妇说:我戴着哩。
另一个笑话是换布买了个手机,也给媳妇买了个手机,但很少有人给他们打电话。晚上两口子睡下了,换布给他媳妇打,他媳妇接听了,问:谁呀?换布说:我!他媳妇说:啥事?换布说:把腿取下去!
第21节 竹子
侯干事去定做牌子,与木器店谈好价钱是八十元。 当时没有付款,店主说:不能给我打白条子呀。中街村老王家的饭馆,上一届镇长老打白条子,他一调走,新镇长不认了,害得饭馆关了门。我可是靠这个店面养活七口人哩。侯干事有些生气,说:去,我们主任是带灯,带灯赖你钱?!侯干事到带灯那儿报账,牌子钱是一百二十元。三天后,店主问侯干事要钱,侯干事却要人家请他吃顿牛肉烩饼,店主不愿意,给带灯打电话,带灯才知道侯干事多报了四十元,严肃地把四十元收了。
侯干事说:主任,这事你不要给书记镇长说。带灯说:不说。侯干事又说:也不要给外边人说。带灯说:我让外人笑话镇政府的人为了四十元去贪污,我不寒碜呀?!
带灯不再热惦了侯干事,侯干事也知道带灯冷淡他,没事就往计生办跑。计生办还是马副镇长兼着,他当副镇长当得实在太长了,身体又不好,脾气就越发大,把他的干事竹子常骂得哭。
竹子是从大学毕业后分配来的,马副镇长嫌她八点上班的九点才到办公室,还不扫地抹桌子,去伙房里提开水。竹子在花盆里种指甲花,把指甲花捣糊了敷在指甲上染颜色,马副镇长把他熬过的中药渣子倒在花盆里。他一骂竹子,竹子就哭,他再骂:你是刘备呀,哭着哭着害人哩?!竹子又哭。
竹子一哭,侯干事肯定便去了计生办,给马副镇长倒茶水,让马副镇长消气。马副镇长喜欢侯干事的小殷勤,当然也能看出蹊跷,当着很多人的面给带灯说:啊哈,计生办没馋上综治办的腥,综治办倒要偷计生办的肉了!
第22节 说日子
一进腊月,樱镇多雾,雾沉沉的,远山近水都发虚。 但有雾的天气里不显得冷。一旦太阳亮堂了,镇街上再没新鲜事,却扫溜地风,干冷干冷。大多的人没事就在家里坐炕,孩子们拿了小火盆轮圈儿,火没生旺,倒弄得一额颅鼻子的灰黑。镇政府大院里的人在村寨里都有自己的熟人,要么被叫去家里吃扁豆面,或者猎到果子狸了,和竹笋炖烂,泡了苞谷面饼子吃,要么有人就袖着手,怀里揣着一瓶烧酒,晃悠晃悠到大院来。来找白仁宝的是元斜眼。
元斜眼正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