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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人的十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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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给他提提意见,说他挖的深刻不深刻?”
管教科长已经说深刻了,谁还敢说不深刻。这就算我认罪服法了,从“血肉横飞学习 斑”回到监号里。从监狱里的监狱解放出来,虽然没出铁牢,究竟大不一样。好像从十八层 地狱上升到第十五层地狱。
我挺感谢这位管教科长的。在那时,那个地方,人性就这么表现。没多久,他调到市公 安局,可是我能被平反放出来,还有他帮忙。那是后话了。
一个人被判刑二十年,根本想不到活着出来的一天。何况我的结核病已经扩展到全身。 肺结核、淋巴结核,腹结核,附睾结核……我快成了“核武器”了。监狱里的大夫倒是给我 认真治病。只要我不吐血的第七天,我就去挖防空洞。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既不是为了积 极表现争取早出来,也不是为了毁自己好早死。我已是四大皆空,心里相当平静了。你问我 靠什么为精神支柱,我没支柱。虽然我是政治犯,我却根本不懂政治,那时的政治犯,都不 是为政治而去“犯”什么,而是政治需要的牺牲品。我连自己为什么坐牢都不明白,哪来的 精神支柱?死活听凭自然罢了。
老婆跟我离婚,妈妈来探监,我从来没掉过泪,不动感情,也不是故意不动,奇怪,没 了。这倒挺好。在那里边,有什么感情、希望、信念,都会成为自我折磨。我什么都不相信 了,人活成这个样子,有什么意思。唯一的消遣是写写字,把自己能背诵的诗文默写出来。 我叫家里人送些雪莲纸,打成线装书那样的八行格,用真草隶篆各种字体一张张写,自称 《古调陶然录》。
陶然,也不是自得其乐。无所谓乐,有乐必有苦。想乐,也是追求;无追求,一片自 然。这是种以生为死、以死为生、生死相融的境界。没有这境界,我活不到今天,我身边多 少人疯了,傻了,病死或自杀!叹,我这些话,你听得懂吗?
坐牢近十年,唯一给我印象深的是一个犯人,他原是公安局的一位预审员。
他告我他坐牢的原因:一次,他接受处理一桩很特别的案子,是件轮奸案。被告都是文 革群众组织的一派要人,其中一个还是市革委会委员。
预审过程中,他发现原告诉说被害事实时,一次一个样儿,前后对不上,他就以“证据 不确凿,不能立案”,向上报了。没过几天,上级一位大人物找他谈话说,根据形势需要, 哪个人定什么罪,哪个死刑,哪个死缓,都已经定了。上边有要求,要他执行。叫他不要 “反其道而行之”。谈话过后,他回家对老婆说:“我可能要出门很久,你别问我去哪儿, 也别找任何人打听我。”然后就带着被褥到办公室,打开那案卷,在上边写了四个大字“刀 下留人”。然后坐在被褥卷儿上等着。马上他就被作为“现行反革命”抓起来。在那个所谓 “轮奸犯”被判刑之前,他先被判了七年徒刑。
我原先还总觉得自己的案子冤,不能成立,总猜想到底怎么回事,听过他的话,我连猜 也不猜了。
天下如此,何谓之冤?
连冤都不觉冤,这才叫真正的超然世外。日子也过得顺溜了。以至感到“狱中才一日, 世上巳三年”。不知不觉,文革就过去了。
七七年的一天,我正在院里放风,贪婪地晒太阳,掐虱子,拔胡子。那扇上边架着机枪 的大铁门旁有个小门房,有人在里边隔着窗子叫我名字。我过去,他走出来,原来是当年把 我从“血肉横飞学习班”救出来的管教科长。他看左右没人,就说咱们走走,走了半天,他 也没吭声,只是用手不断搓着他肌肉沉重的一张脸,搓得胡茬嚓嚓直响。待离人群远了,他 低声说了一句:“你赶紧写份申诉,我明早来取,还在这地方。”说完就定了。
我怔住,站了半天。你看,这事儿,有意思吧。我写了张申诉,转天塞在他手里。
我呢,遇到这事并没有多大震动。石落古井,波澜不起了。
那申诉给了他一年多,没动静。如果我要是从那天起就满心欢喜,日盼夜盼,不是自自 折磨自已吗?
这时我已经不干力气活了。在监狱的建筑设计室给一位当过建筑师的犯人当助手。我会 画画,帮他描图。突然有一天,管教人员来对我说:“你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们家里来人接 你来了。”
我去到管教科,哥哥弟弟都在那儿,见我就乐了。法院念了我的《裁定书》,就几句 话,说我“在文革的言行,构不成反革命罪,通过申诉和复查,宣告无罪释放。”然后把 《裁定书》恩赐一般递给我,又给了我十几块钱,一些粮票;一叠证明信,用于到派出所报 户口,到粮店登记粮食配额,到工作单位报到等等。别的什么都没有,人就出来了。简单得 和当初进去的情况一样,而且一样不清不白。
回家的一路上,看到人流往来久别的人间,熟悉又陌生,亲切又奇怪。宇宙飞人回到地 球上也是这种感觉吧。到了家中,亲人的气息,一切旧时旧物,所有眼见的细节一下子都勾 起回忆,忘掉了的又都唤醒,我心里可有点骚动。我终究还是凡人,没成仙。可我没掉泪, 不是我心硬,面确确实适是心淡了。我的平静,大概叫家里的人吃惊不小。也许正因为我这 从外到内整个一个人全变了,才使得家里人哗哗流泪呢!
一周左右,法院来人给我一张传票,蓝色的,叫我去一趟,并告我:“你可以请公假, 可千万别误会,是我们领导想找你谈谈。”
我一进法院,这位领导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上来楼着我的肩膀说:“来了,来了,这回 头次见面,咱们得好妹谈谈,要是不谈,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我好奇怪地等着他说。他说:“文革中有个二。二一讲话,你知道不知道?”
“不记得了。”我说。文革初期我对社会上谁斗谁一直都搞不清楚,也不大关心。
他说:“二。二一讲话后,江青批判这里的军管会说,‘你们的阶级斗争搞的不好。上 海、北京的资本家子女都有组织反革命集团的,都及时抓了。你们城市有那么多资本家子 女,怎么会一个反革命集团没有?’于是,这里的军管会就赶紧抓一批资本家子女,你算其 中一个,因为你不是在这之前看过北京一个中学党委书记揭发过你的事吗?可是在调查中又 找不到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任何联系,没法打成集团,也不能放,总得搞出一两个来往上报, 所以判决书上说你是‘企图组织反革命集团’,既算集团,又不是真正的集团。所以你没有 同案犯,是不是?这就是你真实的情况。”
不明白便了,明白了更是一片空茫。
他接着说:“我是从北京来的,我比你更惨,你坐牢十年,我十一年,不过,比你早放 出来几个月。中央派我来查这里的冤假错案,我调查时发现有两个奇怪的案子,其中一个就 是你的。材料和判刑没一点相符的。我也看到你一年前写的申诉,所以我很快着手把你的案 子平反处理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年轻,前边的路还长着呢,对吧!对于你们单 位,千万别怪怨他们,连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再说句老实话,县官不如现管,聪明 点儿,别再找麻烦了,我对你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愿意听我的这些话吗?”
他的热情带一股冲动。要是十年前,我会拥抱他,可是此刻不过微微一笑。嘿嘿,我早 巳听其自然了。
人在监狱里和在外边,正好相反。
在外边,盼好不盼坏;可在里边,盼坏不盼好,如果有好事找你,你就嘀咕了。比方叫 你换件衣裳回家看看去,好事吗?坏事!多半是你爹死了,妈病危了,老婆怎么样了。要是 反过来对你特别凶,斗你,没事儿,很正常,监狱里还能请你喝啤酒吗?可是如果你在外边 挨斗不正好是坏事?
再说,监狱里的大门,锁着的时候,里边准有人,开着的时候,里边准没人。外边不正 好是,开着时有人,锁着时没人?要不小偷为什么都会撬锁呢?还有,监狱外边的锁全在门 里,监狱里的锁全在门外,也完全相反吧!你想想,是不是?
在监狱里,要认为你管教的好,睡通铺。人多时,一个挤一个,最窄每人只有七寸宽的 地方,夜里撤泡尿回来就会找不着自己的铺位。但要是认为你不老实,危险性大,反而叫你 睡单间。待遇也是相反的。
吃饭,在里边是永远吃不饱的,饥饿感特别强。我一顿吃四个窝头还不觉饱。每天分饭 时,眼睛都瞪绿了,可是如果今天让你尽情吃饱,这一下不知出什么事,照顾照顾你,这一 照顾准枪毙。
最奇怪的是,我被放出来后,总做梦被关在监狱里出不来,撞笼呵,可是在狱里,从来 没做过一次困在牢中的梦。梦里哪儿都能去,名山胜景,世界各地,哪儿好去哪儿。有的梦 现在还清楚极了。比方一次做梦,在曙光电影院门口,乘一辆大汽车,车上都是熟人,是谁 不知道。车开了,两边全是花园洋房,讲究,漂亮,哎哟,像童话里那样一幢幢尖顶小楼, 各式各样,亮着灯,好看极了。我走进一个小拐角,青草小道儿,挺黑,模模糊糊有个中国 式亭子,式样挺特别,是两个半个的亭子连在一起的,大柱子,花格扇,里边卖吃的,都是 我最喜欢吃的,我就吃呀吃呀,可香啦……
但这种梦,我放出来后,想做也做不出来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怕遇到好事,不怕坏事。人家告诉我说,要把我的书法送到全国展 览,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犯起嘀咕来,不知有什么坏事,麻烦,跟在后边。
我并不麻木,而是很少有事使我特别激动。你激动是为了什么好事吧,可你怎么知道它 一定是好事?你激动是为了坏事吧,但它真是坏事又该如何,又能把你怎么样?你看我,那 些年在外边费劲挣“安全系数”,好像系数挺高,其实屁用不管。人家对你真的怎么样,等 到揪你时才能看出来。当把你放回来,落实政策了,人人对你笑,挺好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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