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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告诉小孩一百遍,不要理会闲言碎语,她自己就做不到,
萧如月不知道该如何排遣晚晴的痛苦与恐惧,只能尽量找些事转移晚晴的注意力。
大年三十那天一早,李先生携简三太太与李家仨兄弟等一行进宫与皇家共度除夕夜。简文公府里剩下一干仆役、紫煌院一位少主子,信芳园女子若干。
不久,李先生曾经的心头爱十九姨太太到津州,此时已无人注意她的姗姗来迟。十九姨太太进信芳园第一件事,照例送礼。
马春娇提着礼盒,走进小院的时候,萧如月坐在瓜藤下,正和晚晴学绣花。察觉有人在望,晚晴抬起头,缓缓起身。
两个气质相似的女人,温柔娴雅,沉稳贞静,对立院中,对望。不知是风动,还是手动,马春娇手里的白色纱绢轻飘,飘过迎春花绿茎丛,再也不见。
“你就是晴儿吧?”
“见过十九太太。”
两个女人寒暄一番,便聊到晚晴的肚子上。马春娇感叹一声:“六个月了吧?要小心呢。”她那个孩子,就是在六月的关头中的毒。
晚晴抚着肚子,笑道:“大夫说五个月差几天,肚子显大。”
马春娇摇头,以一副过来人的肯定语气说,她不会看错的,六月正当时。
晚晴不自在起来,马春娇拈起一朵万寿菊,碾碎金丝,状似随意说了一句:“听说你侍候过其他人,记错日子也有可能。”晚晴的脸顿时难看到极点,马春娇一脸无辜,好像说实话应该受到表扬才对。
“姑姑,这里怎么绣?”
晚晴做了个请人离开的姿势,马春娇轻笑,她笑起来就像不懂事的孩子:“不要生气,你知道么,我那个孩子是他正宗的种,我的孩子死了,他却不给他报仇,偏把你肚子里这个孽种当成宝。”
“姑姑!”萧如月叫起来,晚晴两眼无神,木然地转过头,萧如月举起手上绣样说不会。马春娇咯咯笑着,起身清唱一句“从来好事天生捡(俭)”,飘然离去。
萧如月觉得这女人到这儿来,就是为着刺激晚晴,简直是可恨透顶。这下该怎么安慰晚晴呢?
024.清风无骨
还没等萧如月想出招,晚晴已经飘出院子,她身似无魂,胡乱走动。萧如月拽都拽不动她,晚晴去找那些生养过的姨太太,她问她们,她肚子几个月大?姨太太捂嘴笑,取笑她是傻子,连自己怀孕几个月也不知道。
“六七个月差不多吧。”
晚晴摸着肚子又哭又笑,其他人见了,便道:“哎哟,咱们说的可不准,你还是找大夫问问。”
这话在理,晚晴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把萧如月留在院子里,自己独身出门。
下午四点,晚晴回信芳园,笑容可掬,目光盈盈,还给小孩带了个漂亮的布偶。萧如月松口气,自觉今日给那个马春娇一语吓飞半条命。
傍晚,晚晴代小孩向秦嬷嬷告罪,说今天不去用饭。
“姑姑做囡囡最喜欢的羊奶蒸蛋好不好?”
萧如月一颗心沉到冰海的底,又黑又冷:“姑姑,不要囡囡了吗?”她急急地说道,她没用梵语。怀疑吧,惊讶吧,即使说自己是鬼怪附身也没有关系,只要晚晴能够转移心思。
晚晴微愣,随即笑眯眯地和小孩脸贴脸,温柔而又真切地保证:“姑姑会永远陪着囡囡。”
她再次提醒小孩,在简文公府不说燕京话。晚晴把晚餐放在小孩前头,萧如月吃不下。晚晴逗弄几句,小孩将就吞咽两三口,便不再张嘴。晚晴最后也不勉强,她抱起小孩,坐到院子里数星星。
北国的冬天总是冷得干爽,空气很清澈,湛蓝的夜空像透明的星钻,粲然美丽。晚晴的神情那么平静,眼底的光那么柔和,在此时此刻她似乎是无比幸福的。
萧如月咬着唇,压抑着心中的悲意流窜。
在说牛郎织女星故事的时候,晚晴清悠的嗓音,特别好听。萧如月沉入梦乡,悲伤与不安一直在醒不过来的梦中盘旋。不知过了多久,萧如月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床帐里。
清冷的月光,透过白木的窗子,在棕木地板上映出月白的光影。
这是一处没有家具的红砖房,屋里放着几个四角包金箔的红木箱子,还有些许灰尘的气息。
萧如月掀开身上的毛毯,起身走两步,在旁边看到苏、曲、公孙仨个女子,再远些,是李家七位千金。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跑到门边,并没有上锁,她打开后拐弯就看到楼梯。萧如月一眼认出,这儿是章华楼的内走廊。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一个傻傻的少年在此相互取暖,度过漫长的冬夜。
萧如月眨下眼睛,飞快地下楼,沿着杨柳岸,抄小路跑回信芳园。月夜下,万籁俱静,只闻脚踏雪的沙沙声,她一心一意朝小院子快走,只觉静得过分,心中一念起:园子里的仆人呢?
一路上,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地不起,他们那温热的血润红了寒冷的大地。月色清清,鸟虫音无,整个简文公府像死绝般的死寂。
萧如月浑身瑟然,尚且能自我镇定,这、这是晚晴干的?不,晚晴不是这样的。
转过香樟树小石径,没有冷尸没有红血,景色依旧,林深夜更静,唯美清峻一如名家的月夜寒雪图。她快步跑进去,直奔内室,晚晴穿着李先生最喜欢的那身雪花白翻领刺绣宫装,趴在梳妆台处。
她心里猛地一跳,克制着不安走过去打量,却见那张冷中带笑的玉颜已染上青黑色,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歪着脖子,口吐白沫,倒在冰冷的镜前,嘴边还有糕点的碎块,神情格外狰狞。
萧如月用手捂住嘴,不让悲伤溢出口,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沿着木壁,慢慢地滑落坐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都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马春娇的恶意,肚子里的孩子,被医生证实的怀疑,终于压垮了你么?
萧如月喉咙又干又涩又痛,她哭不出来。有一刻,她是庆幸的,晚晴的苦难结束了,她也解脱了,她的心不用再为着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一个女人忽起喜忽落悲。
然而,心中涌起更多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厚重到看不到光亮的绝望,一重又一重地压迫着她的心。就这么活在这无人知的世界,多孤单,沉沦吧,随着晚晴一起去吧,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了。
“滚开,滚开!”萧如月对着昏暗的房间大喊大叫,她用吼叫赶跑内心的虚弱,那些在伤悲的时候生起的念头有什么用?她不会哭,也不会放弃。
总会有法子的,现在,站起来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晚晴手下压着一张信纸,她吐实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李先生的,无颜存活,自绝于此。唯一放心不下小孩,小孩并不知情,望李先生看在往日情分上饶小孩一命。
刚扫一眼,萧如月立即把它撕掉。
晚晴真是糊涂了,李先生那种男人绝不会高兴她最后的诚实。
萧如月重取一张纸,右手提笔,才要下笔重编绝笔信,手就抖得不像话。萧如月眼睛眯起,咬唇想一想,还是就此作罢。
晚晴身后凡此种种,就留给那个真正喜欢她的男人吧,如果李家还有一个男人会记得有个女人为他们死的话。打开梳妆匣,萧如月从匣底取出一纸熏香信笺,在后面写下几个字,塞进就近一个小布偶里。
收拾好东西,萧如月的眼角扫到桌上那盒燕京老字号的玫瑰糕,十九房姨太太捎的礼,给每个屋都送了一份,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不,仅仅是毒还不够,外面那些仆人是有反抗的。
那么,她一定有内应!
这些充当内应的杀手早已潜伏在简公府里,以一种没有人会怀疑的身份。理由:在简三太太的高压管制以及在于春等码头黑帮势力把守下,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轻易突破这处相对安全的所在。
电闪火花间,一个全身包在布罩里的影子现出来。
“沈瑶佳”。
怎么能够忘了,被无数影视剧用烂的木马计!只是,常人何尝能够想到这么平和安定的地方会有如此惨祸?事前毫无征兆。
放松,深呼吸,自责后悔没有用,萧如月平复心情,再思量,李家和官商各界关系那么好,抓捕这些乔装的大食强盗,一定做得到。晚晴,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报仇。然后,我们要说再见,永远地再也不见。
你去你的奈何桥,我走我的阳光道。
萧如月跑出去,刚越过信芳园大门,萧如月就看到草坪翻腾,五道由无数鬼头累积的黑骨大门从地下破土而出,遮天敝月,月色顿隐,黑暗笼罩四野。
眼前一切让萧如月整个地摔倒在地,她心脏狂跳,耳际如雷,两脚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双手紧紧抓着混和着雪与草的泥土,抵制超出她预料之外情况而引起的惊惶。她脑中急转,试图在自己所熟悉的历史里寻找一个相近的东西支撑。
鬼门缓缓打开,传出万千号泣声,鬼哭狼嚎,蒙面的强盗们从院子各处冒出来,冲进鬼门闸,他们冲向那些浮上地表的金银珠宝,人人像发了疯似地癫狂大叫。
“杀!”
有个戴鬼面具的男人如鬼魅般现身,他手一挥,数不清的鬼面黑影从他身后冒出,冲进鬼门内,屠刀挥过,一个个人头落地,鲜活的肌肉血筋,在空气里立即干枯,化为狰狞的头骨。
萧如月抽气:李明宪!她听出那声音是李家大少爷的,很好,有他给晚晴报仇再好不过。眼前这一幕就当成是杀人夺宝的噩梦吧,她是正常人,没兴趣探究奇怪的隐秘。
她手脚并用,贴着地面慢慢向后爬动,她知道后院有条小道,直通于春的港口。她一定要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突然,一阵爆炸声响起,吸引了萧如月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