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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云锦么?”
“我是云锦啊。”
那个美丽的妃子迟疑着伸出了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云锦默默地点头。
“云锦啊……”那双温柔的手轻轻掠过云锦娇嫩的面颊。
“云锦……”呼唤的人泪如雨下。
那声呼唤竟然在一瞬间纠结了云锦的心,直到十年后的雨天,那些冰凉的雨珠打在云锦的脸上,云锦还能够感觉到声声呼唤绵延着越过了时间。
在使女们出现之前,妃子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了树丛中,只留下云锦怅然地摸着自己的面颊。
“大王……大王……”
云锦走在幽深的大屋中,被远处招魂一样的呼声喊得心惊胆战。没有灯火,也没有使女,只有一重又一重的帐子。云锦从来不知道少昊王的大屋中还有这样一间,她很后悔不小心闯了进来。可是那个声音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让云锦无法克服自己的好奇心。
远隔二十丈,云锦看见那个帐子中瘦弱的女子。她像一具皮肤包裹的骷髅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双大而僵死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屋顶,喘息着,“大王,大王……怎么不回来了?”
恐惧让云锦抓紧了自己的裙子就要逃跑。
“云锦……我的云锦啊,大王你把我的云锦还给我吧……”曾经纠结在云锦梦中的呼唤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脚步。
云锦的脚步开始向那个女子移动过去,云锦甚至听不清她的呼唤,只看见她的嘴唇还在翕合:“云锦,云锦啊……”让她想起冰冷的眼睛,流花的溪水……泪水划过妃子的脸。
“我叫云锦啊……”
像水滴进了干涸的田野,僵死的眼睛活动起来,爆射出异样的光辉:“云锦……”
四年之后,云锦再次感受到那种温柔的目光,而花溪旁的一幕还恍如昨日。
“你不是我的云锦……”女人说,“我的云锦很小的……”
使女们惊慌地冲进了大屋,抱起云锦跑了出去。云锦听见干枯的女人对着屋顶嘿嘿地冷笑着:“你们抢吧,你们已经抢走了我的云锦,再抢什么我都不怕了。”
“云锦,去看看吧,她是生你的人。”威严的少昊王说。
“是我妈妈?”云锦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你妈妈,她只是生你的人。”
又是三年,云锦平生最后一次面对那种一生唯一的温柔。
“妈妈……”云锦压低了声音,轻轻抱住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
“云锦么……”眼睛里的光早已经彻底熄灭了,女人摸索着搂住了云锦,像锁在云锦身上的一具骷髅,“是云锦么?”
“妈妈……”
“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骷髅温柔地笑着,“怎么才回来?大王把你带走了很长时间呢。”
“妈妈……”
女子微笑地在空中摸索着,“天黑了呢。等太阳出来,妈妈带你去凌云山看桃花……”
云锦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搂住怀里的身躯。
身躯已经凉了,黑夜静悄悄地降临,云锦抚摩着怀中的身体,“妈妈,太阳就要出来了……”
“妈妈!”云锦对着漆黑的天空喊,“太阳就要出来了!”
云锦转过身,小小的脸儿漠然地美丽着,清澈无尘的目光落在蚩尤难过的脸上。
“等待了那么多年,等到了,妈妈就死了。”
“人,”云锦一字一顿地问,“到底为什么要死呢?”
7。去昆仑(1)
“什么东西压在我胸口上?”蚩尤在梦里思考,“是鬼压床么?可又为什么那么软那么香?”
他使劲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对碧绿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两颗雪白的尖牙上,有口水一滴一滴打在他额头上。
“妖……妖怪!”蚩尤从床上蹦了起来。
魍魉原本趴在他胸口上观察他的睡脸,此时被颠翻落地。而坐在蚩尤腿上的魑魅却随着蚩尤的起身轻轻飘起在空中,蚩尤坐直了,魑魅又掉了下来,依然稳稳地坐在蚩尤的大腿上。
“我们可没结什么梁子吧?别缠我,我没钱没色没阳气,你们缠我很不值的。”蚩尤战战兢兢地说,“你们怎么进来的?”
“喔,魍魉,我们怎么进来的?”魑魅也记不太清楚了,她没有留心这些琐碎小事,进入一个人类的屋子,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妖精实在不难。
“我们吃完早饭,在大街上转了个圈子就进来了。”魍魉说。
“你吃完早饭了还对我流什么口水?”蚩尤对魍魉的小尖牙很是敬畏。
“哦,”魑魅摸了摸师兄的脑袋,“少君不用害怕,他不吃人的,他就是看见人随着呼吸起伏的喉管……就会像先辈那样流点口水。”
“听着还是很吓人……那你呢?你……吃人么?”蚩尤问魑魅。
“以前当小妖的时候一直梦想着找个人来吃吃,可是那时候涿鹿还没建成,周围荒无人烟。现在我又不需要吃东西了。”魑魅很惋惜地说。
“少君!有多少妖怪?”
忽然间,屋子里弥漫起烈阳般的斗气,而后整面墙壁倒塌下来。刑天赤裸全身冲进了屋子,左手戚右手干,勇敢豪迈,睡眼朦胧。
屋子里一人两妖,蚩尤穿着件里衣坐在床上,衣襟分开,魑魅坐在他的大腿上,长发短裙,脑袋圆圆的魍魉坐在旁边拉着魑魅的袖子。
“他们是客人……客人!”蚩尤解释说。
“不像,很像一家三口。”刑天拿盾牌遮掩了自己散发男性气息的身躯,堆起了好客的笑容,“下属莽撞了,这样的妖精,总是多多益善,少君你自己慢慢招待,下属先退避了。”
在蚩尤来得及说话之前,刑天提着干和戚倒退着从来的地方离去,完全看不见人影了。
“我这个属下……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但其实,他对女性……很看重。”蚩尤对魑魅尴尬地解释。
话音没落,刑天忽然又冲了进来,一把拎住魍魉的衣领,恭恭敬敬地行礼,同时后退,“这位客人我接待吧,少君你接待妖怪就可以了。”
魍魉抗议:“我也是妖怪。”
刑天不屑,撇撇嘴,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下,又在门框上蹭了蹭屁股,“你有胸么?你屁股圆么?就你这样子也好意思自称妖怪?我可看不出你全身上下哪里妖。”
刑天又一次消失了,蚩尤说:“你看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过为了避嫌,姑娘能否不要坐在我大腿上……”
“哦,人类很忌讳这么做么?我以前总是坐在高树上,不习惯坐席子。”魑魅轻飘飘地跃起,像是一朵轻云攀上屋梁。
“嗯,只有少数很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做。”
“听说涿鹿城里勾结妖邪的人会被处以极刑?”魑魅坐在屋梁上发问。
“好像是,风后每年都出新律法,不知现在的是怎么说的。”
“我们算‘少数很亲近的人’么?”魑魅问。
“不不不不。”蚩尤急忙摆手,“这少数很亲近的人,只有父母和一种叫媒婆的人才能决定,而且程序非常复杂。”
“那少君到底为什么要救魍魉?我们是妖精,你们是人,我们又不亲近,还是第一次见面。”魑魅提出了最终的质疑,“我们妖精是比较简单的,知恩一定要图报,可我还一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施恩给魍魉,想不明白,想得脑袋痛,就直接过来问问了。”
“其实我昨睡得也很糟糕,头也很痛。”蚩尤抓了抓脑袋。
魑魅皱眉不解,茫然地看着他。
“我大半夜没睡着……”
魑魅想伸手去摸摸蚩尤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烧昏了,这么胡言乱语。
“我酒醒了蛮后怕的,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脑袋一时发热,就去帮妖怪的忙了。也想不明白,也想得脑袋痛。”蚩尤诚恳地说,“姑娘你问我,我还想找个人问问嘞。”
屋梁上的魑魅按住额头,忽然失去了平衡,以头下脚上的姿势栽了下来。
“魑魅你又玩跳水?小心不要太过头喽。”庭院里和刑天赌骰子的魍魉忽然抬起头,对蚩尤卧房那边喊。
卧房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随即是魑魅的吼叫:“多嘴!不是听你说话走神了,我也不会摔那么惨!”
魍魉惊慌地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
“别废话别废话,”刑天蹲在天井里,不耐烦地催促,“下好离手,我可一定得把本翻回来,那是我这个月吃肉的钱。”
魑魅从苇席上的大洞里爬出来,坐在一旁灰头土脸地梳头,“怎么,没见过姑娘摔到地上的么?”
“没见过这么摔的……”蚩尤打量着妖精那光可鉴人的七尺青丝,露出赞叹的表情来。
“你不会骗我们吧?我们可是一直呆在树林里的良善妖精。”
“骗你们?怎么说?”蚩尤愣了。
“少君,我只见过两种人:”魑魅忽然窜到蚩尤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种比较蠢,总想占别人的便宜,还总是给别人看出来;一种比较聪明,想占别人的便宜,可是别人还不容易看出来。我觉得你那个大个子卫士是第一种,你自己觉得你是哪一种?”
“听起来我应该是第二种了。”蚩尤讷讷地说。
“不,”魑魅摇摇头,“我觉得你是第三种。”
“第三种?”
“和门外我的师弟一样,白痴!”魑魅说。
“你觉得是……就算是吧……”蚩尤嘟嘟哝哝地说。
魑魅瞪了他半晌,失望地摇摇头,重新跃上屋梁,自己独自发呆。蚩尤一个人没什么事情做,就起来叠他的被子。
“真奇怪,昨天晚上你看起来可不白痴。”过了一会儿,魑魅在椽子上小声说。
“那时候我酒没醒。”
“还有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