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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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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羽托着一只餐盘,行至莫成身边时,站住了向井口点头致意,直起身子正要离开,突然眉毛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下,双眼直楞楞往下瞪着,不知盯的是莫成或是其他。
  半晌,莫成才发现有人立在身旁,大概刚刚是合着眼的。可这一睁开,反被她脸上的表情唬住。红羽猛醒,垂下眼睫,捏紧托盘,默默地迅速离去。莫成扭身,困惑地瞧了两眼。
  
  红羽走过离春身旁,似乎并未察觉有人,毫无异状地继续走着。离春从阴影中踱出,轻声慢步跟在后面。
  只见她停在一扇门前,调整托盘,空出一只手来,扣门唤道:
  “老爷,快午时了。”
  等了片刻,里面毫无动静。
  “我把饭菜端来了,您多少吃一点吧。”
  依然没有回应。
  “恕丫头我说句逾越的话,您这样消沉,岂不是让夫人不能瞑目?您要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进去了。”
  似乎提及夫人,终于让封乘云有了触动,不耐地斥道:
  “你别进来!我什么也不想吃。”
  “您是要绝食,好追随夫人而去吗?”
  “你不必劝我,不吃就是不吃!”
  “您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一定要看着您吃完这些。”
  “好了,好了。”封乘云无奈道,“不必麻烦了。你放在门外就好,一会儿我自会去拿。”
  红羽正要再加劝说,忽觉胳膊被轻拍一下。顺着臂边那柄奇形的扇子,看到离春身上,脸色一喜,急忙点头致意,高声通报:
  “老爷,乱神馆离娘子来访!”
  屋中沉吟半晌:
  “您再次光临,是找封某有事?”
  “正是。在下期盼能与老爷面谈。”
  封乘云咳嗽一声:
  “红羽,让客人在大厅稍候就好,怎么带到我的卧房来?”
  “回老爷,不是我带来的。”
  离春盯着紧闭的房门,轻笑着插嘴道:
  “听这话,难道是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非要赏我这碗闭门羹吃?”
  “您说哪里话?”封家主人忙不迭否认,“只是现下衣衫不整,出迎实在失礼。若不见怪,就请进吧。门没有栓。”
  离春不再讲话,推门入内。映入眼帘的一幕,饶是她见多识广,却也楞在当地:
  封乘云衣襟半敞,姿态慵懒地趴在床上,头下枕着一物,不时与之耳鬓厮磨。而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却看不真切,只知道似乎颇为厚重。
  红羽见他如癫如狂,别过脸低声抽泣。可能是听见哭声,封乘云迷茫地转过眼睛,眸子里空旷许久,才慢慢撑坐起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又俯下身子,对着那物轻声细语,依稀是说“我先去招待客人了,一会儿再来陪你”。若不看他说话的对象,真好似在与爱妻附耳讲着私房话。
  站起来抹平衣上褶皱,弯腰爱怜地拉过被子,仔细覆在“玉蝶”身上,然后转身走到门口,抬头望着太阳的方位:
  “确是午膳时间了。红羽,你再多准备些饭菜,连我的这份也端过去。我要与客人一起用餐。”
  红羽即刻领命而去。他微笑回首,招呼离春同往偏厅。她摇头不肯,出了屋子往相反方向走去。封乘云犹豫了一阵,毕竟不便勉强,自顾自走了。
  待他远去,离春又潜回卧房,直奔床前,揭开被子,低头看去。事先虽也猜到八九分,却免不了还是一惊——封乘云温柔对待的,竟是昨日送来的那块墓碑!
  拧起眉头,颤抖地伸出手去,缓缓抚摸。不知是人体温的缘故,还是被子暖和,中央“玉蝶之墓”四个凹陷红字周围的石料,已被焐得热了,触手如玉般温润。
  离春长叹一声,细心把被子掩好,十分感伤地摇着头,步出房去。
  
  离春来到偏厅,饭菜已然备妥。与封家主人寒暄几句,便入了席。她平时饭量就不大,封乘云看来也并无食欲,一顿饭吃得短促又沉闷。好在红羽见机得快,两人刚一停箸,立刻把杯盘碗盏收拾起来,使二人不必再无言相对。
  红羽正忙碌时,离春从怀里抽出那封代收的信来。封乘云看看尚有些狼藉的餐桌,再瞧着自家丫鬟来来去去,终于无法忍受,将离春领到书房去图清静。
  趁着主人看信时,离春打量着书房的布置:
  正中一张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面靠墙一排矮柜,顶上堆放着许多书籍。两侧墙上稀稀疏疏悬着几幅字画。
  离春想上前细细品鉴时,封乘云已看完了信,回身拉开一扇柜门,从中取出一只没有上锁的木箱,把信原样折好装起,收入箱中。看那里面,已经积攒了一叠叠许多信件。
  “您作事,还真是有条有理。”离春随口赞扬。
  “也是没办法。平日事忙,若再浑浑噩噩,后果不堪设想了。”
  说话时,红羽已将偏厅拾掇妥当,急忙赶来伺候。她低着头进了门,悄悄地立在角落里,没有引起书房中二人的注目。
  “离……”封乘云一窒,温和笑道,“我还是叫你馆主好了。除了玉蝶,我实在叫不惯其他人‘娘子’的。”
  离春回报一丝轻笑:
  “旁人对我的称呼,一向很是随意。您称心就好。”
  “离馆主,有一事,在下左思右想,还是不大明了。”
  “不必客气,尽管说好了。”
  “昨日我和亦然研究,他说什么,‘人能活在世上,全凭气血支撑’?”
  “不错。男女老幼,皆是如此。”
  “那么,人若死了,必然是因气血不继,无一例外?”
  “正是。”
  “病死的人,也是同样道理?”
  “没错。”
  “这我就不懂了。平平是一种死法,为何只是枉死者会变成鬼出来吓人?怎没听说病死的人也返回阳间呢?”
  “其中道理,十分简单。凡死者都会变成鬼,但鬼在阳世现身,却需要自身拥有之气的聚合。也就是说,鬼能否经常现于人前,取决于他去世前所遗留的气拼凑回原样的难易程度。缠绵病榻之人,气血已衰,再加上每日消耗一点,散在虚空之中,最终血枯气竭而亡。这就如同一块绸缎,慢慢将之抽成丝。再想把这一团细线拼合成原先的绸缎,可就难了。含冤而死之人,则不同于此。他们死时气血旺盛,命不该绝,却被人被己强行切断气血通路,比如闭塞气路的悬梁,或令血路干涸的外伤。还以那块绸缎为例,一开始十分完整,一朝遭人割裂,碎成几片。若想还原,倒还很容易呢。”
  封乘云击掌赞道:
  “听馆主一席话,茅塞顿开。”
  “怎么?”离春脸上现出几分鬼魅,笑着揶揄,“您对鬼魂如何还阳,忽然这样关注,难道是求助我乱神馆不成,便想自己来招灵?”
  封乘云脸上一赧,背过身去,并不答话。
  “我自知不该多这口舌,但您现在尚不及而立之年,正是风华正茂,难道甘心就此消沉下去,也不为将来作个打算?”
  “封某愚钝,不知馆主是什么意思。”挺直的眉,逐渐扭起。
  “您从未想过——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如鹦鹉学舌般重复。
  “我是说,”离春斟词酌句,“另娶一房妻室?”
  封乘云“砰”地一拍桌子:
  “玉蝶尸骨未寒,我怎能纳妾?!”抬手直指离春,恼怒地颤抖,“若你不是亦然请来的,就凭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要人将你赶打出去!”
  离春似乎受了惊吓,脸色煞白,更是怕人。她退后一步,恭谨地施了一揖,正色道:
  “在下一时失言,还望您见谅!”
  封乘云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将手按在颈上平复片刻,余怒未消地违心道:
  “算了,我也不该怪你。不光是你,其余人的想法,恐怕也是如此。”
  离春眼神迷离,似饱含歉意:
  “实在是误解您了。但请您一定相信,我并不是无事生非、妄加揣测的人,只是不小心听到些流言,是以说错了话……”
  “流言?”双眉挑起,状似不屑。
  “是的。”离春语调更加痛悔,“您知道我乱神馆,平时虽也有些达官贵人出入,但与我真正有交情的,还是市井小民居多。我的一位朋友,是酒楼的跑堂。那地方人多嘴杂,经常造些谣言出来,大家听着传着,倒也乐趣十足。”
  “背后道人是非,真是小人行径。”封乘云面罩寒霜,“你不用兜圈子了,他们到底怎样说的?”
  “这要从昨日讲起了。京兆府抓了一名犯人,因他人面兽心,为了独占家产竟谋死生身父亲。这样肮脏的事情,君子自然不齿,但对于酒楼中那些称不上高雅的闲人们,倒真是喜闻乐见,抓住这题目大谈特谈。认识那犯罪者的,一开始慨叹,‘以前没看出他如此毒辣’,立刻有人反驳,‘这人品质低劣,从他终日流连风月场所,便可见端倪’。于是,一名同样酷爱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讲述起在青楼与他偶遇时的情形。这么一来,话题可就转到了娼馆去,不多时已在探讨长安哪些名士是那边的常客。似乎有人提说,您与落花居的花魁牡丹姑娘交情匪浅……”
  “所以,你便以为,这位牡丹姑娘,迟早会踏进我封家大门?”封乘云无聊地摇头,“这真是从何说起啊?不错,我确实常到那落花居去,却不是为了私情,只是一般的应酬而已。人常称我为‘儒商’,但并不是每一个和我做生意的,都读过圣贤书。一位大主顾,千里迢迢跑来长安,要与我谈一笔买卖,人家就想见识见识花红柳绿的地方,我又能怎样?至于每次都要牡丹姑娘接待,也是因为她艳名远播。名头越响,要价越高,越能表示我待客的盛情,场面上也更过得去。再说,那种地方不许外来女子入内,离馆主当然没有涉足过,难免有些误会。怎么说?并不是走进那扇门,就一定要找人侍寝。何况,落花居还是较为高级的,招待的多是文人墨客。在那里,通常只能喝酒吃菜、欣赏歌舞,里面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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