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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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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爷回来了,真感谢他这时候回来,用他那哇啦哇啦的大嗓门把我由梦幻中唤醒。于是,大家一起打道聚合成。  
  高大爷“气魄”真不小,为我竟请了三桌酒席。季、高两府全体几乎已占了一席半,高大爷又邀了另外许多亲友作陪,不少人是我当年在高府见过的二大妈、三大姨、四大妗子、五大婶,男客人多半是高大爷的现任同僚,其中还有两位是新从重庆来的接收官员。高大爷在交际土,不能不算一把好手。  
  酒过三巡,高大爷霍然起立,发表演说:  
  “诸位至亲好友,今天我为张特派员醒亚老弟洗尘,真是感到万分荣幸,并且也感到万分欣慰和骄傲!因为张特派员醒亚老弟有今日的荣归故里,本人敢说不无微功;当初我早就断定抗日战争一定胜利,所以一再跟醒亚老弟讲:‘没问题,没问题,日本小鬼想跟咱们打,简直是等于鸡蛋碰铁球嘛!’”  
  一阵堂大笑,大家纷纷举杯向高大爷致意,并且异口同声地对于他这个“鹤蛋碰铁球”的比喻,表示钦佩。高大爷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平津失守以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劝说醒亚老弟到南方去参加抗战!果然,醒亚当真不顾一切艰难,跟随今天在座的地下抗日英雄贺力贺先生同往重庆,如今醒亚老弟官拜特派员,真是我们全体亲友的光荣,更是全天津市二百七十万市民的光荣!诸位都知道,‘特派员’ 是目前最重要最有权势最吃得开的头衔,财政部在这儿有特派员,经济部在这儿有特派员,交通部在这儿有特派员,教育部在这儿有特派员,军事委员会在这儿有特派员,资源委员会在这儿有特派员——可是,其中最大的一位特派员却是我们这位张醒亚张特派员——因为他虽然不是各部会的特派员,可是他是报社的特派员,俗语说得好:‘新闻记者见官大三级!’做官的谁敢不买新闻记者的账?”  
  又是一阵堂大笑,夹杂着掌声与赞扬高大爷口才出众的评语。  
  贺力大哥跟我偷偷使了个眼色,撇了下嘴,我知道他对高大爷的演讲已感到太大的厌恶。在座的人,没有比贺大哥更清楚高大爷当年如何“鼓励劝说”我南下抗战的了。高大爷在七七事变刚发生时,确曾说过:“日本人打中国,等于鸡蛋碰铁球!”平津一沦陷,立即高叫:“抗战绝对没有前途,中国梦想打日本人才是鸡蛋碰铁球呀!”也正是这位仁兄。  
  高大爷结束演讲径行宣布:“现在请张特派员致词!”我站起,道谢敬酒,请求免除“讲话”。高大爷马上也站起来,大声说:  
  “机会难得,一定请特派员讲讲解,分分析当前天下大势!”  
  一阵掌声不停,我难再推拖,便简单地说了一下日本投降后的国内形势。我特别提出来:到处攻城略地的中国共产党,和强据东北坚不撤兵的苏俄,又为我们制造了一个新的内忧外患,今后大家的努力课题也就是如何消除此一新的内忧外患,并且建立一个真正自由民主的现代国家。  
  高大爷立刻振臂高呼:  
  “没问题,没问题,共产党不过一堆土包子,一群流寇!能成甚么大事?诸位放心,共产党想打国民政府吗?简直是鸡蛋碰铁球哇!”  
  高大爷话说得多,酒也喝得多,席散时已经半醉了。客人纷纷道谢散去,他拉住我不放,非要带我去逛逛夜天津不可。他又不住地说:  
  “老弟,我告诉你啊,不,特派员,我报告你:现在接收大员们都在搞‘五子登科’,老弟如有兴趣,愚兄我绝对可以效劳办到!这五子登科呀,乃是占房子、抢车子、叫条子、买金子、玩戏子——人生也就是这么点享受,何况你们都苦了八年——”  
  我实在不敢继续领教,强挣脱开高大爷的拉扯,跟尚未散去的客人们摇手告辞。高大爷仍在摇摇晃晃地叫着:  
  “慢走,慢走,你这位老弟未免太老古板了,五子登科不来全,起码来个二子三子登科也好哇,包在愚兄身上——”    
  六十    
  第三天,表姊丈在义顺合请我吃西餐。第四天,表哥请我吃正阳春烤鸭子。第五天,贺大哥请我吃同和居涮羊肉。以后一连几天,都有姑父海关的同事、表姊丈邮局的同事、表哥银行的同事,以及左邻右舍与初中时代的校长老师们,分别请我吃饭。  
  虽然酬酢频繁,我并没有松懈工作。一周内我已经写了两篇特写与通讯,电讯每天拍发一、二次,从无间断,表姊回唐山以前还一连三日开夜工,帮我把新闻稿译成电码。  
  半月后,应酬逐渐减少;工作更形加重。要拍发的新闻很多,得报社同意聘用了一位专任译电员做为我的助手。  
  北平方面似乎比天津的新闻更多,我开始经常往返平津道上,在北平住几天,再回天津来几天。  
  这期间,华北各地的日侨和解除了武装的日本官兵陆续集中在天津,由我政府照料,遣送他们返国。对投降后的日本尽量宽容,是国家的政策;然而,饱受了多年蹂躏与残杀的中国老百姓,实在一时忍不下这一口气,于是,偶尔仍有殴打日本人的情事发生。  
  一天下午,人群拥挤在天津的黎栈大街,交通几乎堵塞了,我以为是发生了车祸,要不就是化装游行,再不就是国军演剧队上演街头戏;结果,挤进去一看,只见男女老幼市民们摆了一条长龙,领甚么配给品吗?不,原来竟是依照排队的前后次序,每人可以在两个日本人的脸上打两记耳光。  
  排队的人们,不住地叫着:  
  “前面请快点打哟,我们排在后面的好心急呀——”  
  “好多天在马路上,碰不见日本人的面,这一回,可让二大爷逮住,出出气了——”  
  围观的人们,则不停地鼓掌、喊好。  
  有人说:被打的两名日人中间的一个,被认出来过去是宪兵军曹,有人指说他曾经毒害过不少中国商民和抗日志士,因而他挨的耳光较多较重;另外一个大概只是一个普通侨民,大家数道不出他的具体罪名,然而在群情激愤下,他也无法脱逃。他们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孔流血不止,十分狼狈,那个当过宪兵军曹的人连连拱揖、鞠躬,乞求大家罢手;长龙内立刻爆发出怒号:  
  “不行,不行,当初这小子收拾咱们中国人的时候,灌凉水,上大挂,抽皮鞭,坐老虎凳,一样也少不了;今天只赏他两个‘锅贴’,已经太便宜,太宽大了!”  
  两、三名警察在一旁劝阻;可是,显然无能为力。  
  我突然觉得,我也应该参加劝阻的工作。  
  “各位父老兄弟,日本人已经正式投降了,如果这两个人过去的行为已构成‘战犯’案件,自有政府法办,他们是跑不掉的,我们老百姓可以不必再这样对待他们,因为——”我刚刚说到这儿,便遭到了制止、抗议,与嘘嘘的嗤声:  
  “嘿,谁要你来多管闲事?不开眼!”  
  “嘿,你是‘亲日派’吧?日本投降了,知道不知道?你还想宣传中日亲善呀!神经病!”  
  “嘿,你别是日本人冒充中国人吧?胆子可真不小哇!”  
  我忍受下这些谩骂,理智地答话:  
  “诸位的爱国心,我很钦敬;但是,我们如果真爱自己的国家,我们必须把眼光放远放大,正如我们国家元首所说的,要以德报怨,因为不如此就不能解除中日两国百年来的世仇。如果,我们继续跟日本为敌,或者将来再掀起一场中日战争,那岂是我们国家之福——”  
  “不听,不听!”大家打断了我的话,接着有人说:  
  “日本人强奸了多少中国妇女,我们打了胜仗,并没有去强奸一个日本娘儿们,只想打两巴掌也不应该吗?”  
  又有人哭叫着说:日本人杀了他的父母,或是杀了他的子女,谁要再阻止他们今天打日本人,他们就连谁一起打——  
  这时,一个小伙子,跳到我的眼前:  
  “对,谁再多管闲事,我姓庞的眼睛认人,拳头可不认人!”  
  后面的人有的喊他小庞,有的喊他庞老弟,有的喊他庞二哥,异口同声地给他“加油”,喝彩。  
  警察拦阻了他;否则,我或许已被他扭住。  
  我再没有办法说服这些人,连外圈的围观者也大多对我起了反感;只有少数人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这位先生说得也不算错,日本已经投降,已经解除武装了——”  
  “你们这几块料,少废话!我的亲哥哥就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你们到今天还想当汉奸哪!”那个姓庞的小伙子跳起脚来叫。  
  大家跟着.齐吼:“‘亲日派’ 快开路,要不就乖乖地排队到后边加入我们‘抗日’的行列——”  
  这时,驰来了几辆警备车,警、宪纷纷跳下车来,两名日人终于被“抢救”走了,咆哮的群众逐渐散去。  
  我默默地走开,步子沉重,心更沉重。  
  一连几天,有两家广播电台找我,去播讲我所知道的抗战期间战地与后方军民的生活;又有两家当地的报纸,也以同样题目邀我写了两篇报导。每次,我都在结尾加述上一段:    
  中国抗战的真正价值,在于以战止战,建立亚洲与全世界的永久和平。因此,在日本投降以后,我们应该跟他们的人民友好;实际上,日本人民确是无辜的!祸首罪魁仅只是少数的日本军阀、政客、财阀,他们被打倒以后,中日两国的老百社应该如兄如弟,恳合作,共同为人类幸福,才是中华民族与大和民族的真正的福气——    
  我担心,我这话会被人听不进去,或被人讥为“八股”;可是,那两家电台和报社的友人告诉我:他们收到了不少听众与读者的来信,反应相当良好。而最使我感到安慰的,是那次几乎要把我当汉奸“严办”的庞姓青年,一变而为我的知音。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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