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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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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妖怪推理的代名词,开创妖怪小说与推理小说新纪元的当代知名小说家京极夏彦,现在,就在眼前。


  作者介绍
  凌彻,一九七三年生,嗜读各类推理与评论,特别偏爱本格。




  老贼入魔魅,恼乱人天无了时——


  【铁鼠】

  赖豪之灵化为鼠,为世人所知也。
  ——画图百鬼夜行·前篇·阳


  【园城寺戒坛事】

  (前略)
  如是经年,于白河院治世,三井寺'注一'僧都'注二'赖豪,为江帅匡房之兄,其位显贵,受朝廷之召,奉命祈祷皇子降世。赖豪受命,殚精竭虑祈请,阴德乍现,承保元年十二月十六日,皇子诞生。帝甚为感念,下诏:“祈祷之赏,当依所愿。”赖豪夙愿,不求官禄,惟请应许园城寺设立三摩耶戒坛。山门'注三'闻此,持状诉请宫禁,援引前例,奏请撤废。然帝日:“君言出而不反。”未诺。三塔'注四'啅噪乖迕,停僧房之说法,闭寺院之门户,止护国之祈祷,朝廷亦难漠视,无已,撤建三摩耶戒坛之敕。
  赖豪大怒,百日问不剃发修甲,沐炉坛烟,嗔忿之火焦骨,兴恶念云:“吾愿即身成大魔缘,嬲恼玉体,灭山门佛法。”竞于二十一日死于坛上。其怨灵果成邪毒,因赖豪祈请而降世之皇子,未离母后膝上即甍。
  帝大悲。山门之乖迕,园城之效验,其得失历历。为雪山门之耻,保全继体嗣君,遂召延历寺座主良信大僧正,命祈请皇子降生。修法之问,生种种奇瑞,承历三年七月九日,皇子诞生。山门之护持无隙可趁,赖豪之怨灵亦无以为近,此宫玉体无恙,遂践祚即位。退位后有院号,为堀河院,即此二宫皇子。
  而后,赖豪之亡灵化作铁牙石身之鼠八万四千,登比叡山,噬佛像经卷,无能防之,乃祀赖豪为一寺之神,以镇其怨。鼠之秃仓者是也。
  尔来,三井寺积怨更深,动辄奏请兴立戒坛;山门亦循往乖迕,悍求撤废此请。如此,始于承历年中,至文保元年,因此戒坛故,园城寺遭祝融者七回。或因此故,近年不复提中立之事,而寺门昌蛊,亦得保全三宝之护持。然今将军'注五'妄自承迎众徒,不顾山门之怒,冒然令可。市井闻此,俱怪日:“真正天魔之业,佛法灭绝之根耶。”
  ——《太平记》卷十五'注六'
  注一:园城寺俗称。
  注二:僧都为统辖僧尼之官名,地位次于僧正。此为沿用自中国的官名,始于北魏孝明帝任慧光为僧都。
  注三:指比叡山延历寺。
  注四:指构成延历寺之东塔、西塔、横川,即延历寺所有的僧侣。
  注五:指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一三〇五~一三五八年)。
  注六:《太平记》为描写南北朝时代动乱的军记物语,约成书于一三七一年,据传为小岛法师所撰,共四十卷。从镰仓幕府灭亡、南北朝对立写起,直至室町暮府成立,并对政治、时世加以批评,对后世的文学、思想影响甚巨。




  “是贫僧杀的。”
  声音响亮优雅,没有丝毫畏怯,同时语调极为平常,所以尾岛佑平认为对方八成是在开玩笑,慢吞吞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您说什么?”
  “所以说,是贫僧杀的。”
  “您说杀……意思是?”
  “喏,就是倒在施主脚下的那具尸骸。”
  “尸、尸骸?这个吗?”
  尾岛双手一挥,扔掉了手中的丁字拐,跳开似的远离了它。完全是大吃一惊的动作。因为如果就像出声的人所言,它真的是一具尸骸的话,那么尾岛之前等于是做出了极为冒渎的事。
  在来人告知之前,尾岛用拐杖的尖端戳它,甚至用脚尖拨弄它,想要搞清楚阻挡去路的异物究竟是什么。
  “不必惊讶……”声音说,“生命结束的话,人也不过是具肉块。即使触碰,死亡也不会像疾病般传染开来。不管是践踏还是踢踹,都不会因此遭到恶报。没有必要如此忌讳吧。”
  “人?您刚才说人?那么这个——我刚才踏到的这个,是人的尸骸、人的尸体吗?”
  “没错……”
  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拙涩,然而不一会儿又恢复成原本的语调。
  “施主眼睛不方便吗?那么请容贫僧再次说明吧。方才施主用脚拨动的东西,是人的尸骸。话虽如此,也无须如此畏惧。而且,它已经成佛了'注'。”声音如此述说。
  注:在日文中,死者、尸体也讳称为“佛”。此一双关语在本作品中具有关键作用。
  “就、就算您这么说,踩、踩了死者是会遭报应的。我、我……”
  “何须如此畏惧?这不是往生者,只是具尸骸。不,即便它是往生者,若已真正往生成佛,不过是被脚踩踏而已,也不会为此发怒的。”
  “您说的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话?”
  “施主不信贫僧所言?”
  “这么说的您,又是何人?”
  “如施主所见,只是名乞丐和尚……噢,我忘了施主看不见贫僧。贫僧虽然这样,也是名云水僧。”
  “您、您是个和尚?”
  “没错。”
  “那么,快来超度这个死者……”
  “所以说,那是贫僧所杀。”
  “师父的意思是,和尚杀了人吗?”
  “杀了人。”
  “怎么这么残忍……不、这、您……”
  不知为何,尾岛仿佛苏醒过来似的放松双肩,微微仰起头向着僧人面孔的上方说:“您是在开玩笑的吧?”
  僧人间不容发地回应:“施主为何作此想?”
  “您说是和尚,那么您已皈依佛门了吧。”
  “所言甚是,贫僧是佛门弟子。”
  “那么杀生应该是个大戒。如果因为我看不见,您就想吓唬我的话,这个玩笑也过头了些。就算您是个和尚,也请不要这样捉弄人。”
  “贫僧并未说笑。捉弄眼盲的施主,才是佛门弟子最不应为之事。在路况如此险恶的雪地里,施主的脚步却如此踏实,所以贫僧才未察觉。若是一开始就察觉,绝无此言。”
  “可是……”
  “若贫僧的话冒犯了施主,还请见谅。贫僧丝毫无意嘲弄施主双眼不便。得罪了。”
  声音变得模糊,僧人垂下头来了。
  “可、可是啊……”
  “可否请施主见谅?”
  “呃,不、不是这样的。这倒无关紧要。只、只是和尚杀人这种事,我一时实在无法相信。”
  “诚如施主所言,不杀生是佛祖之教诲。不,论到杀人,不仅是僧人,遵循此戒也是人之常伦。”   “那么为什么……”   “在那里的确实是人的尸骸。然而贫僧所杀,却非人哉。”   “什么?”   “贫僧说,贫僧没有杀人。”
  僧人说完,沉默了片刻。   “师父的意思是这不是人吗?死在这里的不是人,换句话说,师父您制裁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非也,非也。裁处世人,非僧人之职。况且那具尸骸并非什么恶人。正如方才施主所言,它是已往生成佛者。”
  “那倒奇怪了。”
  “它——没错,是牛。”
  “牛?您是说牛?”
  “没错。而它若是牛……”
  “若是牛?”
  “贫僧便是鼠。”
  鼠,声音这么说。
  “鼠?”
  “贫僧的牛破槛而出,捉住了一看,却非牛而是鼠。不对,不是这样呢。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破槛而出。”
  “您是说槛吗?”
  “对,槛。牢牢紧闭的牢槛。不见、不闻、不语、不思,舍弃自我、舍弃所有、舍弃一切,俱皆成空,牢槛却依旧留存。槛中没有任何东西逃离,而且原本存在于槛中的,是鼠。”
  “槛中……有鼠?”
  “是鼠啊。”
  “鼠……”
  “施主明白吗?”
  “不明白。”
  “这么想想……”
  僧人的口吻变得像在述怀。
  “这么想想,贫僧离开故乡之后,行路迢远,却终究没能离开囚禁自己的牢槛。但是,那厮却轻易地破槛而出——轻而易举。逐牛、得牛、成牛,噢噢,对那厮而言,根本没有所谓的牢槛。贫僧是多么的不成熟啊。”
  “师、师父在说些什么啊?”
  “所以……”
  “所以您才把他杀了?……”
  “可以说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
  “我不懂,完全不懂。我这种人不可能明白师父说的大道理。双眼失明的我,连倒在这里的东西是什么都毫无头绪。师父说这是人的尸骸,还说杀了他的就是您自己。但是,师父又说您没有杀人,说您杀的是牛。如果师父杀的是牛,那么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牛的尸骸;另外,这具尸骸若是人的尸体,那么就是师父杀了人。这是世间常理,不可歪曲之事。纵然变换再多的说法,事实就是事实。诡辩不可能扭曲真实。在这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虽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而我却无法加以确定。这么一来,和受到嘲弄根本没有两样。”
  “没什么,在那里的东西,就是施主所看到的东西。”
  “又出此过分之戏言。”
  “贫僧并未说笑。喏,施主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什么?”
  “明眼之人所能够看见的,其程度有限。”
  冷风穿过树林而来,拂上尾岛的后颈。
  阴冷的空气徐徐笼罩住尾岛。
  “世界就如同施主所见,那便是施主的世界。那么,无须介意贫僧之言。施主就这样接受自己所感觉到的即可。”
  这……
  这不是什么牛。
  当然,这事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
  沙沙——声音响起。
  枝桠上的积雪掉落了。
  僧人道:“施主害怕死亡吗?”
  “这……”
  “贫僧在问,施主害怕死亡吗?”
  “怕、怕啊。”
  “何故?”
  “嗯……”
  感觉不到气息。
  自己现在对话的对象……
  真的是人吗?
  就算是人——
  也是……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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