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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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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这种徘徊不定的思绪里被槿芝强推上了轿车。

狭小的后车排,槿芝开怀大笑,谈天说地,而她稍微直视前方,稍微不慎,便能撞伤后车镜里另一双无意端详的眼睛,而她只能一言不发地低垂了额头或者佯装不经意,望着窗子外的一晃而逝。

重新搬进沁园小住,她默不作声,不再去荷花池塘,尽量晚起早睡,与他回避三舍。他不闻不问,偶尔转悠在书房,偶尔槿芝私下里比她喜爱取闹,喜爱缠着他开车去校园门口接她回家。她盛情难却说了两次“会打扰他”之类的话,顿时被槿芝抓了把柄,当场开玩笑说“那么快都心疼起他了”,又恰恰那时被他端望了一眼,她霎那间耳根通红,生怕又生了其他误解,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这一日偏巧赶上天色昏暗,电闪雷鸣。

出门时她未带洋伞,槿芝又电话过来说什么无碍会开车接她。哪知放学之后,大街小巷人群散尽,始终不见槿芝身影,待到风起云涌,柳枝狂舞,只从暮色里淡出他的面孔,他没有开车没有撑伞,只说:“槿芝让我来接你。”她蒙蒙地“噢”了一声,也不好开口闭口询问为何只有他过来。

雷声越演越烈,闪电如神斧利刀霹雳地砍下,无人的马路,她内心焦急,却又旁若无事般随他沉默漫步。

忽然,一滴雨丝滑过脸颊,她微微一惊,想加快脚步躲过广播电台预报的倾盆大雨。

忽然,第二滴,第三滴,大粒大粒的雨点万箭齐发般砸在地面。

忽然,一道暗颜色幕布凌空挥闪,转瞬间,他温暖的中山外套已牢牢地搭在她的头顶。

未等她拒绝,他已携了她的手拉向路旁落水的屋檐。屋檐有一尺见方的拐角,刚好容下她的身子。风雨交加,天地间如同悬挂起白色布帘,串串的水滴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眶子,他只好护在她身后,任那雨水落尽眼眶,浸湿头发,毫无怨言。她过意不去,忙取了外套遮了过去。他身子一震,转身推迟,欲把衣服重新帮她披上,碰上她关怀备至的神色时又突然愣了住。

昏黄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一卷陈旧的素女清画似乎完整无缺地展在他的面前。

她眼睛清澈如水,脸颊桃如三月,湿湿的头发敷贴地压在蝴蝶发卡下,不小心露出的一两根带着晶莹的水珠拱起在他眼帘。他距离她很近,只要低下唇角,便能吻到她的额头。而她俨然也有了不一样的触动,羞涩地侧过眸子,不敢与他正视。他紧张的心跳呼之欲出,却又怕再次被她推开拒在千里之外。

“客官,住店吗?”

轰然响起的热情嗓音惊乱了这患得患失的一幕,她比何时都反应机灵:“要。”

这几乎等同于如同雪中送炭,她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发胀的精神顷刻舒缓下来,暗暗惊叹,好在是找了家客栈的屋檐避雨。

请进客人,老板便问:“两位客官要几间上房?”

“两间。”他说。

“一间。”她答。

两人同声异口,又是女子主动要求一间客房,逗得老板呵呵乐了。

她面颊越发红润,急忙解释:“这雨来势迅猛,想必去得也快,我们只是在这里躲躲而已,不必太过铺张浪费。”

他显然没有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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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落尽染秋色(7)

老板口中的上房不过是二楼临街室宇精美的房间。

窗帷悬挂着五彩线棉布帘,汉白玉装潢的墙面有上等莲花玻璃壁灯,屋子里弥散着淡雅紫的璀璨灯火,瞧见光滑色泽的钢管上整齐摆放的毛巾,瞧见他头发全湿衣衫全浸,汩汩的水从头至尾流了满地,低头忙碌地拧着外套,她不由拿过宽大柔软的浴巾去拭擦,他跟澤霖的高矮相差无几,需要她踮起脚跟方能伸到颈子后。

她不知道哪里的积水较多,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力道吸走雨水,便盲人摸象般四处乱擦,沿着黑色头发到相貌伟岸的五官,沿着脖子到结实宽厚的胸廓,然后到泛着骤亮光芒的金色片子映入她认真的眸子,到浴巾渐急渐缓搁置在暗棕色牛皮长带,到他早已解开了湿漉的衬衣,早已袒胸露背地站在她面前,到他早已不露神色地望眼于她。

万籁俱寂的房间,她忽然心跳加速,俨然瞬间窒息,不敢喘一口活气,恍惚看到自己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腰间,便下意识缩了回来。他似乎警觉,竟然凌空截住了它,随后紧紧地攥于手心。

白色的浴巾如同晃动的纱帘,包裹着她的半面红妆。

她一阵惊乱,隔着低垂的青丝更加不敢望眼去看。一丝冰凉再次袭击了她的额头,她静止的心仿佛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婆娑,轻轻的,柔柔的,冷中透着绵绵情火。当它小心谨慎落在她的下颚,当它缓缓踮起美丽尖峭,她又像不老实的鲤鱼摇摇摆摆游回了水里,甚至越潜越低,低得他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放生了她的手。

“我去叫辆车。”他披上衣服,哽咽的喉咙匆匆地发了一句话。

“嗯!”她急急地背过身,柔顺地轻声回应。

听到他夺门而去的逃离,听到木制楼梯的零乱脚步失了沉稳,她的心似乎也不知不觉地不安分起来。

后来,是乘着黄包车回得冯家大院。

丫环远远看清她的窈窕身影形色,匆忙过来转告:“余小姐,谭家来人了,在沁园客厅候着,说要接您回谭家,小姐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派我过来问您,要不要先去老太太那儿躲躲?”

上次刘伯宽回来,笑颜眉开地说,姨丈喜上眉梢,表哥也是点头默许,她欣慰直至,写了信去南洋,打算收到同学回复后与槿芝辞行,置身离开许昌府,但仅仅几天,谭家没有电话招呼便前来接她,她明白谭家不到陷入绝境,姨丈不到走投无路,不会派人过来的:“不了,我去瞧瞧。”

“谭家谁来了?”身后是浑厚的嗓音,她略微吃惊,决然想不到他会过问。

丫环躬身答话:“回少爷,自称是谭家管事,他这次还专程带了些定州的特产还有大批的绸缎,说是感谢您对谭家的恩德,还有封请柬要专程送给你。”

他没有一丝惊奇,坦然问道:“小姐看过请柬没有?”

丫环又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回少爷,就是这封请柬惹得小姐大骂了谭家管事一通,好像说婚姻大事,谭家怎么能自作主张,说娶就娶,说扔便扔,还说,谭家少爷纯粹是胡搅蛮缠,明知道余小姐对他没意思,还要逼她回去成婚,这是哪门子道理?”

表哥逼她回去成婚?他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驳回冯家的好意?宛静隐隐约约能猜测到,表哥肯定表面假意迎合,暗地里却不顾姨丈的反对,擅自向许昌大大小小的人物发了喜帖,内容无外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娶亲。他决定先斩后奏,逼她上梁山。

他瞧出了她诚惶诚恐的不安,上前安慰她:“先让丫环备了晚餐吃过再说,谭家的人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她撩起下颚望了一眼坚定沉稳的面色,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令她夜不能寐的澤霖,能给她暗无天日里点点曙光的澤霖,冷静中透着三份洒脱,洒脱中显出十全十美令她安然的自信。她混淆的眼帘似乎分辨不清,情不自禁地点头允诺,轻“嗯”了一声。

大雨过后的荷花池塘时不时传来瀑布倾泻的哗啦啦声响。

一碟清新雅致的菜肴。

一壶窖藏八年的清酒。

一弯嫩如柳明如媚的清月。

趴在凉亭石桌,她静默地瞧着起起伏伏的波浪滚滚而至,像这场蓄势待发的波折。

为什么这世上的情事不能有两全其美之说?

为什么偏偏是他站在登高壮观的权力顶峰,什么都情愿,只要为了她?

为什么她过不了自私自利的心槛,偏偏只顾着表哥顾着谭家,每次都要活活去绞碎他的心?

一杯清酒下喉,她不太习惯,咳了两声,辣辣苦苦的辛味如蛇虫瘟疫直往鼻腔里乱窜。

也许,她明天清晨可以搭乘第一班客船离开许昌,去谭家永远不敢寻去的顺德,去找朝思暮想的他给她另一种生活。

然后呢?她是情性贤淑的性子,会轻易被他母亲劝服,让他娶一房妾室,接着是第二房,第三房,接着张家后院住满了粉光脂艳的女人,而她举目无亲,被挤到孙家璧苑紫芸阁整日以泪洗面。

也许,她也可以做他独宠的婚外情人,在日夜轮回风雪交替的苦海里,像一支寂寞的蔷薇,等待着四季不休的花开花谢。

也许……

也许,她想醉得什么都忘记,忘记那个隐晦的天气,那个旷无人烟的夜色,她贴着他温暖的后背,告诉他:“你是第一个背过我的男人。”他听罢温柔低头,笑道:“我想做唯一的一个。”她记得他说那一句时,她看到了牛鬼蛇神,看到了江河枯竭,所以幽幽地许诺他:“我答应你,不管我嫁给何人,这辈子都不会让他背我。”

也许,他可以像现在这般扶起酒醉不醒的她,轻柔地搂在怀里,小声唤她的名字:“宛静!”

她紧蹙的娥眉施展不开,明明想对他笑,可满弯的月光洒进眶子里全是粼粼的金色:“明天,我要嫁人了,你恨不恨我?”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他的回答一如从前。

她知道,可她怎会不通晓清理,怎能让谭家发了请柬又撤消婚宴,怎能让谭家在许昌府大小官商面前颜面尽失,沦为笑柄?她只能恋恋不舍地靠进他的臂弯,两手挽住他的颈项,眷恋起片刻会消失的温存:“别再说傻话了。”

“我要娶你。”他的坚定不移从未改变过。

她沉醉地晃晃脑袋,她明白即使他一百个不情愿,她亦会嫁进谭家。往那温暖的胸膛钻了钻,她求他:“我好冷。”

“宛静?!”

“我只要你记得,我喜欢你,真的,这世上只喜欢过你!”

他浑身一颤,凉凉的手指不由扶起了她微翘的下颚,她凄凄的眸子闪着痛苦别离的光泽,阵阵渴望,种种不舍,混着如兰的香气从她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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