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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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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时起,又开始了一场战争。罗克·卡尼瑟洛上尉和六名士兵,跟奥雷连诺
上校一起前去营救在列奥阿察判处死刑的革命将军维克多里奥·麦丁纳。为了赢得
时间,他们决定沿着霍·阿·布恩蒂亚建立马孔多村之前经过的道路,翻过山岭。
可是没过一个星期,他们就已明白这是作不到的事。最后,他们不得不从山上危险
的地方悄悄地过去,虽然他们的子弹寥寥无几,——只有士兵们领来行刑的那一些
。他们将在城镇附近扎营,派一个人乔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条小金鱼,天一亮就到
路上去溜达,跟潜伏的自由党人建立联系:这些自由党人清晨出来“打猎”,是从
来都不回去的。可是,当他从山梁上终于望见列奥阿察的时候,维克多里奥·麦丁
纳将军已被枪决了。奥雷连诺上校的追随者宣布他为加勒比海沿岸革命军总司令,
头衔是将军。他同意接受这个职位,可是拒绝了将军头衔,并且说定在推翻保守党
政府之前不接受这个头衔。在三个月当中,他武装了一千多人,可是几乎都牺牲了
。幸存的人越过了东部边境。随后知道,他们离开了安的列斯群岛(注:在西印度
群岛),在维拉角登陆,重新回到国内;在这之后不久,政府的报喜电报就发到全
国各地,宣布奥雷连诺上校死亡。又过了两天,一份挺长的电报几乎赶上了前一份
电报,报告了南部平原上新的起义。因此产生了奥雷连诺上校无处不在的传说。同
一时间传来了互相矛盾的消息:上校在比利亚努埃瓦取得了胜利;在古阿卡马耶尔
遭到了失败;被摩蒂龙部落的印第安人吃掉;死于沼泽地带的一个村庄;重新在乌
鲁米特发动了起义。这时,自由党领袖正在跟政府举行关于容许自由党人进入国会
的谈判,宣布他为冒险分子,不能代表他们的党。政府把他算做强盗,悬赏五千比
索取他的首级。在十六次失败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率领两千装备很好的印第安人,
离开瓜希拉,进攻列奥阿察,惊惶失措的警备队逃出了这个城市。奥雷连诺把司令
部设在列奥阿察,宣布了反对保守党人的全民战争。政府给他的第一个正式回电向
他威胁说,如果起义部队不撤到东部边境,四十八小时之后就要枪决格林列尔多·
马克斯上校。罗克·卡尼瑟洛上校这时已经成了参谋长,他把这份电报交给总司令
的时候,神色十分沮丧,可是奥雷连诺看了电报却意外地高兴。

“好极了!”他惊叫一声。“咱们马孔多有了电报局啦!”

奥雷连诺上校的答复是坚决的:过三个月,他打算把自己的司令部迁到马孔多
。那时,如果他没有看见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活着,他将不经审讯枪毙所有被
俘的军官,首先拿被俘的将军开刀,而且他将命令部下直到战争结束都这样干。三
个月以后,奥雷连诺的军队胜利地进入马孔多时,在通往沼泽地带的道路上,拥抱
他的第一个人就是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

布恩蒂亚家里挤满了孩子。乌苏娜收留了圣索菲娅。 德拉佩德以及她的一个大
女儿和一对孪生子,这对孪生子是阿卡蒂奥枪毙之后过了五个月出世的。乌苏娜不
顾他的最后愿望,把小姑娘取名叫雷麦黛丝。“我相信这是阿卡蒂奥的意思,”她
辩解地说。“咱们没有叫她乌苏娜,因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就会苦一辈子。”孪生子
叫做霍。 阿卡蒂奥第二和奥雷连诺第二。阿玛兰塔自愿照顾这几个孩子。她在客厅
里摆了一些小木椅,再把左邻右舍的孩子聚集起来,成立了一个托儿所。在僻啪的
爆竹声和当当的钟声中,奥雷连诺上校进城的时候,一个儿童合唱队在家宅门口欢
迎他。奥雷连诺·霍塞象他祖父一样高大,穿着革命军的军官制服,按照规矩向奥
雷连诺行了军礼。

并非一切消息都是好的。奥雷连诺上校逃脱枪毙之后过了一年,霍。 阿卡蒂奥
和雷贝卡就迁进了阿卡蒂奥建成的房子。谁也不知道霍。 阿卡蒂奥救了上校的命,
新房子座落在市镇广场最好的地方,在一棵杏树的浓荫下面;知更鸟在树上筑了三
个巢:房子有一道正门和四扇窗子。夫妇俩把这儿搞成了一个好客之家。雷贝卡的
老朋友,其中包括摩斯柯特家的四姊妹(她们至今还没结婚).又到这儿来一起绣
花了,她们的聚会是几年前在秋海棠长廊上中断的。霍·阿卡蒂奥继续使用侵占的
土地,保守党政府承认了他的土地所有权,每天傍晚都可看见他骑着马回来,后面
是一群猎犬:他带着一支双筒枪,鞍上系着一串野兔。九月里的一天,快要临头的
暴雨使他不得不比平常早一点回家。他在饭厅里跟雷贝卡打了个招呼,把狗拴在院
里,将兔子拿进厨房去等着腌起来,就到卧室去换衣服。后来,据雷贝卡说,丈夫
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在浴室里洗澡,什么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值得怀疑的,可是
谁也想不出其它更近情理的原因,借以说明雷贝卡为什么要打死一个使她幸福的人
。这大概是马孔多始终没有揭穿的唯一秘密。霍·阿卡蒂奥刚刚带上卧室的门,室
内就响起了手枪声。门下溢出一股血,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
道前进,流下石阶,爬上街沿,顺着土耳其人街奔驰,往右一弯,然后朝左一拐,
径直踅向布恩蒂亚的房子,在关着的房门下面挤了进去,绕过客厅,贴着墙壁(免
得弄脏地毯),穿过起居室,在饭厅的食桌旁边画了条曲线,沿着秋海棠长廊婉蜒
行进,悄悄地溜过阿玛兰塔的椅子下面(她正在教奥雷连诺·霍塞学习算术),穿
过库房,进了厨房(乌苏娜正在那儿准备打碎三十六只鸡蛋来做面包)。

“我的圣母!”乌苏娜一声惊叫。

于是,她朝着血液流来的方向往回走,想弄清楚血是从哪儿来的:她穿过库房
,经过秋海棠长廊(奥雷连诺·霍塞正在那儿大声念:3十3=6,6十3=9),过了
饭厅和客厅,沿着街道一直前进,然后往右拐,再向左拐,到了土耳其人街;她一
直没有发觉,她是系着围裙、穿着拖鞋走过市镇的;然后,她到了市镇广场,走进
她从来没有来过的房子,推开卧室的门,一股火药味呛得她喘不过气来;接着,她
瞧见了趴在地板上的儿子,身体压着他已脱掉的长统皮靴;而且她还看见,已经停
止流动的一股血,是从他的右耳开始的。在霍·阿卡蒂奥的尸体上,没有发现一点
伤痕,无法确定他是被什么武器打死的。让尸体摆脱强烈的火药味,也没办到,虽
然先用刷子和肥皂擦了三次,然后又用盐和醋擦,随后又用灰和柠檬汁擦,最后拿
一桶碱水把它泡了六个小时。这样反复擦来擦去,皮肤上所刺的奇异花纹就明显地
褪色了。他们采取极端的办法——给尸体加上胡椒、茴香和月桂树叶,放在微火上
焖了整整一天,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们才不得不把它慌忙埋掉。死人是密封在特
制棺材里的,棺材长二米三十公分,宽一米十公分,内部用铁皮加固,并且拿钢质
螺钉拧紧。但是尽管如此,送葬队伍在街上行进的时候,还能闻到火药味。尼康诺
神父肝脏肿得象个鼓似的,在床上给死者作了祈祷。随后,他们又给坟围了几层砖
,在所有的间隙里填满灰渣、锯屑和生石灰,但是许多年里坟墓依然发出火药味,
直到香蕉公司的工程师们给坟堆浇上一层钢筋混凝土,棺材刚刚抬出,雷贝卡就闩
上房门,与世隔绝了,她穿上了藐视整个世界的“甲胄”,这身“甲胄”是世上的
任何诱惑力都穿不透的。她只有一次走上街头,那时她已经是个老妇,穿着一双旧
的银色鞋子,戴着一顶小花帽。当时,一个流浪的犹太人经过马孔多,带来了那么
酷烈的热浪,以致鸟儿都从窗上的铁丝网钻到屋里,掉到地上死了。雷贝卡活着的
时候,人家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那天夜里,当时她用准确的射击打死了一个企图撬
她房门的小偷。后来,除了她的女佣人和心腹朋友阿金尼达,谁也没有遇见过她。
有个时候,有人说她曾写信给一个主教(她认为他是她的表兄),可是没有听说她
收到过回信。镇上的人都把她给忘了。

尽管奥雷连诺上校是凯旋归来的,但是表面的顺利并没有迷惑住他。政府军未
经抵抗就放弃了他们的阵地,这就给同情自由党的居民造成胜利的幻觉,这种幻觉
虽然是不该消除的,但是起义的人知道真情,奥雷连诺上校则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清
楚。他统率了五千多名士兵,控制了沿海两州,但他明白自己被截断了与其他地区
的联系,给挤到了海滨,处于十分含糊的政治地位,所以,当他下令修复政府军大
炮毁坏的教堂钟楼时,难怪患病的尼康诺神父在床上说:“真是怪事——基督教徒
毁掉教堂,共济会员却下令重建。”为了寻求出路,奥雷连诺上校一连几个小时呆
在电报室里,跟其他起义部队的指挥官商量,而每次离开电报室,他都越来越相信
战争陷入了绝境。每当得到起义者胜利的消息,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告诉人民,可是
奥雷连诺上校在地图上测度了这些胜利的真实价值之后,却相信他的部队正在深入
丛林,而且为了防御疟疾和蚊子,正在朝着与现实相反的方向前进。“咱们正在失
去时间,”他向自己的军官们抱怨说。“党内的那些蠢货为自己祈求国会里的席位
,咱们还要失去时间。”在他不久以前等待枪决的房间里悬着一个吊铺,每当不眠
之夜仰卧铺上时,奥雷连诺上校都往想象那些身穿黑色衣服的法学家——他们如何
在冰冷的清晨走出总统的府邸,把大衣领子翻到耳边,搓着双手,窃窃私语,并且
躲到昏暗的通宵咖啡馆去,反复推测:总统说“是”的时候,真正想说什么;总统
说“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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