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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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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猪一样在“光荣”的粪堆里打滚,然而几乎迟了四十年寸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是
可贵的。

他就这样一夜未睡,弄得精疲力尽;黎明,距离行刑只有一个小时,他走进了
回室。“滑稽戏收场啦,老朋友,”他向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说。“趁咱们那
些酒鬼还没枪毙你,咱们离开这儿吧。”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无法掩饰这种行
为使他产生的蔑视。

“不,奥雷连诺,”他回答。“我宁肯死,也不愿看见你变成一个残忍的暴君。”

“你不会看见的,”奥雷连诺上校说。“穿上你的鞋子,帮助我结束这种讨厌
的战争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不知道结束战争比发动战争困难得多。为了迫使政府提出
有利于起义者的和平条件,他需要进行一年血腥、残酷的战斗;而让自己的人相信
接受这些条件的必要性,又需要一年的工夫。他的军官们不愿出卖胜利,发动了起
义;他镇压这些起义,残酷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不惜依靠敌人的力量坚决粉
碎这些抵抗。

他决不是当时一个比较出色的军人。他相信他终归是为自身的解放、而不是为
抽象的理想和口号进行战斗(政客们善于根据情况不断变换这些口号),所以充满
了热情。就象以前为了胜利而坚定不移地作战一样,为失败作战的格林列尔多·马
克斯上校指责了奥雷连诺上校不必要的蛮勇。“不用担心,”奥雷连诺上校微笑着
说。“死亡比想象的困难得多。”对他来说,确实如此。他相信自己的死期是预先
注定了的,这种信心给了他一种神秘的免疫力——在预定的期限之前不死;这种免
疫力使他在战争的危险中不受伤害,使他最终能够赢得失败——赢得失败比赢得胜
利困难得多,需要更大的流血和牺牲。

奥雷连诺上校在将近二十年的战争中,曾经多次回到他的家里,可是,他那经
常的匆忙状态,卫队簇拥的神气样儿,几乎具有传奇色彩的荣誉光环(甚至乌苏娜
对这种光坏也不能漠然视之),终于使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上一次来到马孔多的
时候,他为三个情妇租了一间房子,只抽空应邀回家吃过两三次饭)跟家里的人相
见。俏姑娘雷麦黛丝和战争中期出生的孪生子几乎不认得他。阿玛兰塔怎么也无怯
使哥哥的形象和传奇勇士的形象一致起来;前者是在制作小金鱼的工作中度过青年
时代的,后者却在自己和其他的人之间设置了三米的距离。然而,停战的消息传来
的时候,大家以为奥雷连诺上校很快就会回到家里,重新变成一个得到亲人喜爱的
普通人,长久蛰伏的亲“人感情也就复苏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强烈。

“咱们家里终于又有一个男人啦,”乌苏娜说。

阿玛兰塔第一个认为她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他。停战之前一个星期,他回到了家
里:没有侍从,只有两个赤足的勤务兵走在前头,把骡子的鞍俸和翰具以及一小箱
诗篇放在廊上——这是奥雷连诺上校往日那种堂皇的行装中唯一剩下的东西;他走
过阿玛兰塔房间旁边的时候,她叫了他一声。奥雷连诺上校仿佛想不起在他面前的
是谁。

“我是阿玛兰塔,”她看见哥哥归来感到高兴,亲热地说,并且让他看看缠着
黑绷带的手。“瞧吧。”

奥雷连诺上校就象那个遥远的早晨一样微微一笑,当时他被判处死刑以后回到
了马孔多,第一次看见了这个绷带。
 
   “可怕,”他说,“时间过得多快啊!”

政府军不得不在宅子前面设置警卫。奥雷连诺上校是在讥笑和唾骂声中口到马
孔多的,有人指责他为了较高的售价故意拖延战争。寒热病使他不住地发抖,腋下
的脓疮又发作了,六个月以前,乌苏娜听到停战消息的时候,就打开和收拾了儿子
的卧室,在各个角落里烧起了没药 ,以为儿子回来之后就会在雷麦黛丝破旧的玩
具中间安度晚年了。其实,在过去的两年中,他已经算清了一生的账,甚至谈不上
什么晚年了。他经过乌苏娜拾掇得特别仔细的首饰作坊时,没有发现钥匙是留在锁
孔里的。而且在这房子里,时光造成的细微而令人难过的破坏,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任何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在长久离开之后,看见这些破坏都是会震惊的,可是任
何东西都没引起他心中的痛苦:墙上剥落的灰泥,角落里凌乱的蛛网,弃置不顾的
秋海棠,白蚁蛀坏的木梁,长了青苔的门框,一怀旧之情给他设置的这些诡谲的陷
阶都没使他掉进去。他坐在长廊上,用毛毯裹着身子,也没脱掉靴子,仿佛是顺便
到房子里来躲雨的,整个儿下午都瞧着雨水落到秋海棠上。乌苏娜终于明白。她无
法长久把他留在家里。“也许还要去打仗。”她想,“如果不是打仗,那就是死。
”这种想法是那么明确、可信,乌苏娜认为它是一种预兆。

傍晚,吃晚饭的时候,奥雷连诺第二右芋拿面包,左手握汤匙。他的孪生兄弟
霍·阿卡蒂奥第二呢,左手拿面包,右手握汤匙。两人动作起来是那么协调,仿佛
不是面对面坐着的两兄弟,而是一种巧妙的镜子装置。孪生兄弟知道他们两人完全
相似,就在那天想出这种表演来欢迎奥雷连诺上校。可是奥雷连诺上校什么也没看
见。他对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疏远,甚至没有注意到赤身露体经过饭厅的俏姑娘雷麦
黛丝。只有乌苏娜一人敢于把他从沉思状态中唤醒过来。

   “假如你又要走,”她在晚餐时说。“你起码应当记住今儿晚上我们是什么样子
。”

奥雷连诺上校这时明白,乌苏娜是唯一识破他精神空虚的人,但他并不觉得奇
怪。他多年来第一次直勾勾地盯地她的面孔。她的皮肤布满了皱纹,牙齿已经磨损
,头发枯萎、稀疏,眼神显得惊恐。他拿她跟老早以前那天下午的乌苏娜比较了一
下,当时他曾预言热汤锅将要掉到地上,结果真的掉下去粉碎了。片刻间,他发现
了半个多世纪日常的操劳在她身上留下的擦伤、茧子、疮痪和伤疤,这些可悲的痕
迹甚至没有引起他一般的怜悯。于是他作了最后的努力,在自己心中寻找善良的感
情已经发霉的地方,可是找不到它。从前,他在自己的皮肤上闻到乌苏娜的气味时
,起码还有一点羞涩之类的感觉,而且经常觉得他的思想和母亲的思想息息相通,
但这一切都被战争消灭了。甚至他的妻子雷麦黛丝,在他心中也只剩下一个陌生姑
娘模糊的形象,这姑娘在年龄上是相当于他的女儿的·他在爱情的沙漠上邂逅过许
多女人,他和她们在沿海地带撒下了不少种子,但是他的心里却没留下她们的任何
痕迹。通常,她们都在黑夜里来找他,黎明前就离去,第二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使
他想起她们,剩下的只是整个身体上某种困乏的感觉。能够胜过时间和战争的唯一
的感情,是他童年时代对哥哥霍·阿卡蒂奥的感情,但它的基础不是爱,而是串通。

“对不起,”他抱歉地回答乌苏娜的要求。“战争把一切都葬送啦。”

  次日,他就忙于消灭自己留居人世的一切痕迹。在首饰作坊里,他没碰的只
是没有他个人烙印的东西;他把自己的衣服赠给了勤务兵,而将武器埋在院子里,
悔悟的心情就象他父亲把杀死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的标枪埋藏起来那样。他留给
自己的只是一支剩了一发子弹的手枪。他想取下客厅里长明灯照着的雷麦黛丝的相
片时,乌苏娜才阻止他。“这相片早就不是你的啦,”乌苏娜说。“这是家中的圣
物。”停战协定签字前夕,家里几乎没有留下一件东西能够使人想起奥雷连诺上校
时,他才把一小箱诗篇拎进面包房,圣索菲娅·德拉佩德正在生炉子。

“拿这个生火吧,”说着,他把一卷发黄的纸儿递给她。“这种旧东西容易引
火。”

圣索菲娅·德拉佩德是个寡言、随和的人,从不违拗任何人,甚至她自己的孩
子,可她觉得奥雷连诺上校叫她做的是一件违禁的事。

“这是重要的纸儿嘛,”她说。

“不,”上校回答。“这都是为自个儿写的。”

“那么,”她说,“你自个儿烧吧,上校。”

他不仅这么做了,甚至用斧头辟开箱子,把木片扔到火里。几小时前,皮拉·
苔列娜来看过他。奥雷连诺上校多年没有跟她见过面,一见她就觉得诧异,她变得
又老又胖,笑声也不如从前响亮了:但他同时也感到惊讶,她在纸牌占卜上达到了
多深的程度啊!“当心嘴巴,”——这是皮拉·苔列娜提醒过他的,于是他想:前
一次,在他名望最高的时候,她的这句话难道不是对他未来命运的惊人预见吗?在
跟皮拉·苔列娜见面之后不久,他竭力不表露特殊的兴趣,问了问刚给他的脓疮排
了脓的私人医生,心脏的准确位置究竟在哪儿。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听,就用蘸了
碘酒的棉花在他胸上画了个圈子。

星期二——停战协定签订的日子,天气寒冷,下着雨。奥雷连诺上校五点以前
来到厨房,照常喝了一杯无糖的咖啡。“你就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出生的,”乌苏
娜向他说。“你张开的眼睛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没理会她,因为他正在倾听士
兵们的脚步声、号声、断续的命令声,这些声音震动了清晨岑寂的空气。经过多年
的战争,奥雷连诺上校虽然应当习惯于这样的声音了,可是此刻他却象青年时代第
一次看见裸体女人那样感到膝头发软、身体打颤,他终于掉进了怀旧的圈套,心里
朦胧地想,如果当时他跟这个女人结了婚,他就会是个既不知道战争、又不知道光
荣的人,而是一个无名的手艺人,一个幸运的人了。这种为时已晚的、突然的痛悔
败坏了他早餐的胃口。早晨七点,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带着一群起义军官来到
他这儿的时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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