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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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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水之后,他把手在褡裢上抹了抹,拿出女人给他准备的凉水和大烧饼,一屁股坐在地垄上啃了起来。他远远地望见自己那几间小土房像窝头一样窠臼在村子一角,顶上和着泥的秸秆整齐地铺在上面遮风挡雨。门口挂着的那串金黄的玉米棒子是二子给的,为这个,二子他老婆还指桑骂槐地折腾了个把礼拜,直到翠儿把同样长短的一串辣子拎过去才笑逐颜开。房顶的烟囱里冒出青青的烟,估计婆娘刚刚烧完一锅滚水,把麦子杆续上,准备蒸晚上吃的窝头了。老旦眯着眼笑着,哦?对了!门口那个铁环不知被谁家的兔娃子摘去,卖给收破烂的老汉去换糖吃了,要记着到大集上去找铁匠黑兄弟要个马掌回来,而且这次吊得可要高些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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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营救(8)
“呃……呃呃……”
老旦光顾啃饼,一不小心噎住了。他拿起瓢,从桶里舀起水来来正欲喝个痛快,突然看见一只兔子从脚边大大咧咧地跑过,灰白的毛厚墩墩地拖着地。他腾地跳起来就去捉,心想你他娘的个小兔崽子,还敢在俺的地头上打洞?那兔子急得满地找洞,老旦撒开两腿猛追,他跑着跑着突然觉得下面泛起一阵凉意,低头一看裤子已经出溜到了脚脖子,这才发现方才撒完尿忘了系绳,裤子掉在脚上绊了蒜,他大张着嘴一个马趴啃在地垄上,弄了个灰头土脸一嘴粪肥。起身一看,兔子早已不知去向,地垄上居然被自己的命根硬梆梆地戳出一个小坑来。老旦对自己不经意的杰作不由得自豪起来,左顾右盼的煞是得意,心想二子要在肯定会羞得把机机夹到屁股后面了。地里的兔子溜了,那算个球哩?没有你俺就不吃肉了?晚上到被窝里捉俺女人那两只大兔子去!
“咩……咩……啪!啪!”
山坡那边的鳖怪放着几只没毛的羊,此时正小鞭子抽得山响。那小子是村里的外地老陕大桂寡妇家的独苗,他跟随爹娘在八年前跋山涉水迁到了板子村,因他老家那边曾发了瘟疫,村里的大仙莫名其妙地断定这鳖怪就是瘟疫的罪魁祸首,几百村民舞着刀枪棍棒非要把他油炸了。鳖怪他爹怒发冲冠,一锄头砸死了大仙,连夜带着婆娘和年仅七岁的鳖怪,一路逃难至此,被袁白先生好心收留下,做了个掌灯干侄子。如今这鳖怪已经到了娶婆娘的年龄。挺壮实的十五岁的后生,却长了一个上板凳都不利索的矬个儿,个头还不及老旦的镐把子,腰带却赶上两个裤子长了,因此经常被村里的屁娃们取笑。
鳖怪虽矮,却长了个陕北金喇叭亮嗓,见山唱山见水唱水,见了黄土唱大风,羡煞老旦和一众同龄后生。但鳖怪就是见不得女人,一见女人就瘪了气,任你如何挑逗就是不开口。村里迎亲出丧的都请这后生去捧场,鳖怪从不要钱,给口馍吃给口汤喝就能张嘴开唱,唱完就悄悄躲到一边笑嘻嘻地去瞅新娘子的小脚。故他岁数虽小,而村望却已不在老旦之下。这时,他在那边又放开喉咙开唱了:
“天上的鹊儿一对儿对儿,
地上的人儿一双双,
荏啥俺的心儿空落落?
是妹儿的脸蛋儿红汪汪;
早旱的麦子粒粒甜,
晚开的荷花片片芳,
荏啥俺的心儿酸汤汤?
是妹儿的小脚十里香;
唉嘿呦……
光腚的后生勤流汗,
把心里的妹子请进房,
嘿嘿呦呦到天光,
带把儿的娃儿比猪胖……”
老旦支在镐把上,听着鳖怪那洪亮入云,九转回环的豫北歌谣,望着那慢慢坐下去的日头和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不由得痴了……
突然一个人从垄下面走上来,一身军装却戴着一个毡帽,脚下蹚起黄黄的土。老旦揉一揉满是泥土的眼睛认真看去,那人一脸麻子,正望着自己笑哩!
“团长……”
老旦大叫着迎上去,可这一切嗖地不见了。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灰暗的天空黑云密布,不断地向后飘去,耳边的风声呼呼掠过。几枝锃亮的步枪支在身边,发出恐怖的黑光,几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自己,又是美梦一场!
老旦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来的那辆车上,车上都是熟人。车后一百多人正在泼命般跑着,带头的是那个王立疆营长,见他醒了过来,王立疆笑着冲他摆手。
“俺是咋的啦?”老旦问陈玉茗。
“王营长见你不肯下来,派他的兵把你绑回来了,你是被打昏了。”
“海群哪?”
“我在这儿开车呢!”
“哦,刚才真他娘的想死在那里算球了,唉……”此一梦恍若南柯,老旦平静多了。
“老哥你可要想开点,弟兄们可都指着你哪!要不是王营长拦着,陈玉茗和大薛就冲到楼上去找你了……那把刀我给你拿着了,算是团长的一个遗物吧……”


第九章 营救(9)
“弟兄们都好么?”
“都好,就是梁文强在房子外边被楼上的人打了一枪,胳膊上打了个洞,不碍事儿的了。”
“怎么就剩100来号人哩?”
“其他人没跑出来,追来了一大群鬼子,现在还在后面撵呢!王营长安排弟兄们在后面埋了地雷。”陈玉茗递给老旦一根点着的烟。
“到哪里了?”
“出来几十里地了。老哥,看样子要下雨了!日他妈的,这南方的天气真是没谱!”刘海群喊道。
老旦让海群停了车,下车把王立疆拽了上来。
“王营长,俺谢谢你了。”
“嗐!老兄你客气了!没有你们,我们现在已经和鬼子抱一块睡了。老兄你还要多包涵,怕你不下来,我让弟兄们把你俩打晕背下来。当时鬼子已经发疯了,再不走就都走不了。只可惜我们不能照顾高团长的尸骨了!”王营长诚恳地说。
老旦这才认真地打量王立疆营长,此人精瘦,从头瘦到脚,合身的军服里仿佛包着一副铁打的骨架,说话行事干净爽落,自有一派胆识机智和刚硬风骨。
此时,狂奔的战士们已经十分疲惫,纷纷坐在地上喘气。后面突然传来几声爆炸,紧接着几驾国军的飞机掠过头顶。王营长往后望去,兴奋地大声命令道:
“弟兄们,我们安全了,咱们的飞机炸了鬼子的追击部队!岳阳离这里只有八十里地了,大家坚持再跑一程才能休息,快走!”
战士们挣扎着站起来,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赶路。望着身后那惨遭日本人荼毒的城市,老旦悲伤而茫然。这一走,离家又远了一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家还在么?和家乡之间又相隔了多少座这样不可逾越的城市,它们纷纷成为日本人新的领地,成为鬼子继续进攻后方的根据地了。想起在城里看到的那一幕幕惨状,老旦鼻子又酸了。梁文强见他难过,以为连长是挂念团长,忙站起来安慰道:
“连长,团长走得也算痛快,没遭什么罪,你且放宽心些。等回到黄老倌子那里,咱们给他搭个灵位,等打完了仗,再到他老家去照看一趟,也算咱们没白跟团长一场。”
“打完了仗?啥日子才能打完这仗啊?”
老旦感叹着擦去眼泪,恢复了些许平静。老旦宽慰地拍拍梁文强的肩,这番生死经历给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这糟糕的战况让他更觉得回家的渺茫了。
“海群,你停一下,让俺先下来。铜头!把受伤的几个兄弟带上来。梁文强你跟车一起走,先到岳阳等我们去。海群你开快一点,到前面去联系一下部队,来接应大家。”
老旦说罢下了车,跟战士们一道步行赶路。被营救的弟兄们见这位连长如此厚道,心里都热乎乎的。朱铜头骄傲地对身边的战士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连长。”
“是个好长官哩!难怪你们敢跟着他闯回来救团长,不过我们连长也不比你们连长差!”
“我看不能比!你看看我们连长那一身伤疤,吓死你!知道斗方山机场不?是咱们跟连长干的!”
朱铜头居然已经学会了用河南话吹牛。旁边的赵海涛听他满嘴跑叫驴,插嘴道:“拉###倒吧!我们打斗方山的时候,你不定在哪个医院瞅护士妹子洗澡哪!斗方山在哪儿你知道么?给我闭上你的鸟嘴!”
朱铜头被海涛抢白得一脸不自在,恨不得拿螺丝拴上他的嘴,忙做势去帮大薛了。
倏地,天边划过几道闪电,惊雷声起,卷地风涌动起来,旋即大雨瓢泼一般落下。他们身后一片黑压压的,已分不清天地。这或许是老天爷给刚才死去的麻子团长和弟兄们在唱着丧曲儿吧?老旦心想。
一日后,岳阳城外的国军工事已经遥遥在望了。
让大家惊讶的是,城里百姓对此早有准备,几百人迎出来几里地,把他们当成英雄一样地欢迎。所有人都用赞赏和钦佩的眼光看着他们。几位长衫老者,手捧热酒,眼含热泪,长篇大论地夸耀着这些破衣烂衫的士兵。老旦和王立疆被簇拥着走上街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些记者,拿出一些老旦从没见过的机器,哗啦啦一阵狂闪,吓得老旦以为是鬼子扔下的什么新式炸弹,抱着头就直往地上蹲,慌忙中只见各色人腿,在自己身边前拥后呼地乱碰……


第九章 营救(10)
岳阳城远不如武汉那般大气繁华,却也灯火璀璨,颇有几分大城气派,还多带了些脂粉味。城外坚壁清野,城里仍然是一派祥和,挎着胳膊遛街的女人随处可见。老旦一行决定在岳阳住一宿,战士们受到了很好的接待。晚饭后,大家被安顿在一个大堂庙休息,当战士们都酒足饭饱地陆续睡去时,老旦和王立疆意犹未尽,还在月下喝酒谈心。
“老旦,你和高团长交情不一般啊!”
“嗯,是他提拔的俺,俺当兵打仗虽才不到一年,要没他关照,俺早就死球的了!”
“那天我们被鬼子围住的时候,他的军衔最高,我们都让他领兵,他也没有推辞。高团长领兵打仗确实有一套,往那儿一站,还没说话,大家就服了!”
“高团长为啥寻短见哩?”老旦问了这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不好说,你知道他为啥留下么?”
“听战士们说,他是为了保护团里那几百个伤兵。哦,对了,那些伤兵呢?”
“说起来难受啊!高团长带着这些伤兵转移时,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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