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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紫鸢可是要羞颜未尝开么?”凌霄笑着掰了一块糕喂到苏紫鸢嘴里,神情洒脱不羁。
苏紫鸢莞尔一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紫鸢与凌哥哥青梅竹马,又是先帝赐婚,虽然冲龄之后不好见面,然而每每哥哥邀友结社,在什么诗会上还是知道凌哥哥博览群书的,如今偏又在紫鸢面前卖弄。”
凌霄随手拔下苏紫鸢头上一支珠钗,轻轻敲了苏紫鸢一下:“偏就你嫌我卖弄!你自己不也是在我跟前卖弄了?”
苏紫鸢低吟道:“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歌宛转,宛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景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谁为锵?歌宛转,宛转情复悲。愿为烟与雾,氤氲对容姿(注:即明朝梅鼎祚《才鬼记》的《宛转歌》)。”
凌霄拊掌笑道:“我可不要你宛转凄以哀,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么!”
顿了一下,又眼神迷离地问:“紫鸢,你可记得小时候在你家太湖里你站在船头最爱唱的那首曲么?”
“当然记得了。”苏紫鸢看他似有朦胧之态,便不再多言。
“你再给为夫唱一遍可好?”凌霄看着苏紫鸢脸上一抹红云玩味笑道。
苏紫鸢只觉得连脖颈都烧起来了,又不得不抬头看着凌霄,已是夫妻,又害羞什么呢?想到此,婉转的歌声便悠悠地透出茜纱窗,直奔那明月深处的广寒宫去。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还未歌毕,苏紫鸢见凌霄朝她走来,便知道今晚关于凌雪的事是说不成了,索性闭了眼不看凌霄。
合眼之前,只见凌霄的眼神已是一片炽热。
、第二章 伤心人偏逢鸳鸯事
时值三月初,虽然已是春天,但早起晚间还是冷得侵骨,夜里更是不用说了。凌雪因昨夜花园拜月受寒,早起便直嚷头疼,急得凌云夫妇连声喊去太医院请大夫。
自凌云夫妇收养的大小姐凌霏十年前嫁了赵司徒的儿子赵藏锋,后来因赵藏锋官拜抚边将军,凌霏便又随夫驻守边疆,没过几年凌雪的双胞胎姐姐凌霜又进宫为妃,家里便只有这一位娇小姐了,加之性子不拘小节,为人善良,阖府上下无人不疼。
苏紫鸢坐在窗前听碧清和绒儿叽叽咕咕地说话,心里不禁一笑,这丫头就是性子随和,才来两天就和绒儿关系如此亲密,这样倒也省心,免得她心中不快。
看看时辰,苏紫鸢朝窗外道:“碧清,我们去看看三小姐,待会还要回家呢!”又朝还在床上的凌霄嗔道:“你就睡着!我可自己回去了!”
凌霄侧着身子懒洋洋地问:“回家?这不是你的家么?司空府只能叫‘娘家’。什么回家,这叫三朝回门,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苏紫鸢并不答话,和碧清一径去看凌雪了。
凌雪躺在床上也不安分,闹来闹去的,累得绒儿只叫苦,一见苏紫鸢和碧清进来,赶忙说:“少夫人,您坐着,绒儿去倒茶。”
“嫂嫂,昨晚那事你帮我不帮?”凌雪直接问道。苏紫鸢伸手替凌雪将一把青丝松松地绾起来,又从头上拔下一支翠衔蓝宝石金钗,端详半天方才笑道:“我说怎么这么闹呢!原来是装病哄我来看你呀!”
正巧绒儿端了茶来,苏紫鸢接过慢慢抿了一口,只是笑。碧清早就拉了绒儿去说打梅花络的事了。
凌雪见苏紫鸢不说话,急了:“好嫂嫂,好姐姐!”
苏紫鸢笑道:“看你一个闺阁小姐,竟是如此急躁!还怕嫁不出去么!”
凌雪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说:“是你说你不笑话我的!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苏紫鸢叹道:“不是姐姐推辞,这中间毕竟隔了个人,不可强求,我会尽力。”凌雪这才掀开被子,但终究是女孩儿家,性子再豪爽也不禁红云满天。
苏紫鸢看够了她满脸通红欲语还休的样子方倚着门看着外面廊上挂着的鹦哥笼道:“做姐姐的自然护着妹妹,做嫂嫂的自然想着小姑了。”说毕便走了。
绒儿问道:“小姐,少夫人没头没脑地说的什么呀?”凌雪已是喜气盈盈,拿着那支翠衔蓝宝石金钗指着绒儿道:“什么没头没脑?你才没头没脑呢!快服侍你家小姐我梳洗更衣!”
绒儿嬉笑道:“那小姐,这药呢?”凌雪嗔道:“什么药,倒了去!我根本没病。”
凌霄、苏紫鸢刚下车便听到苏司空苏文浩大笑着出来了。“女儿拜见爹爹。”“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同行一礼后,苏紫鸢便问:“娘呢?”
苏文浩大笑:“你娘自然在准备宴席了,待会有好东西给你们。可惜你哥哥今日被召进宫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紫鸢诧异道:“哥哥今天进宫了?什么事?”苏文浩边走边说:“我也正想这事呢!你哥哥一无职务二无功名,这样平白地召他进宫也不知是何意。罢了罢了,不说他了。今日你回门,爹爹可要和汉卿好好聊聊。汉卿啊,你可不能欺负我家紫鸢呀!”
凌霄慌忙答道:“岳父说笑呢!汉卿怎么敢呢?紫鸢不欺负汉卿已是万幸了!”苏文浩仰天大笑,苏紫鸢狠狠地瞪了凌霄一眼,扶着碧清的手进去了。
欢宴容易过,不过一场回门笑语,暂无别话。
刚用过漱口茶,苏文浩对凌霄说道:“汉卿,我们翁婿自去饮酒,让她们娘俩说去,我这里可有好酒呢!”
苏家娘俩没说多久,苏紫鸢的哥哥苏紫竹就回来了。苏夫人唤道:“君如,你妹妹说有话跟你说,你们聊聊,娘去准备东西。”
苏紫鸢仔细看着兄长,,头上是雪镂白银儒士冠,身穿竹青色锦缎棉袍,腰间一只碧玉蝴蝶佩,益发显得瘦了,脸色更是难看。
原以为那天是为妹妹出嫁伤心,却原来是别有隐情。苏紫鸢心下暗想,却不动声色。苏紫竹见妹妹并不做声,只是定定地看他,便知其意,朝苏夫人说道:“我们去书房,让汉卿待会过来说话。”
进得书房来,坐在桌案前,苏紫竹才发现妹妹着一袭冰蓝色流彩百蝶裙,身穿淡蓝色锦缎小袄,腰间除了一只荷包再无别物,配了淡紫色轻绡披帛,流云髻上只一支赤金珊瑚芍药簪显示着些许新嫁娘的喜气,因说道:“你这身衣服也太素了,只那支簪还喜气些,也太少了。”
苏紫鸢自去搬了椅子坐在哥哥对面,笑道:“我只是不喜那些鲜艳颜色,这簪子还是碧清给簪上的。”
看哥哥只是意态懒懒,便将昨晚之事告诉了他,末了又问:“哥哥,这事可不是小事,现大姐姐还在宫里呢!”
苏紫竹长叹一声,半晌方道:“妹妹,你可知哥哥因何事入宫么?云烟公主要招驸马了!”“云烟公主?”苏紫鸢大惊。“为何偏偏是你?”
云烟公主乃是当今天和帝幼妹,当日苏紫鸢的姐姐苏紫烟因为名同公主,皇帝在其进宫时赐名紫菀,也正好合了苏家儿女名字中的花草之意。
苏紫竹靠着椅子,声音仿佛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那日我送你到凌家,站在花厅里被前来贺喜的云烟公主看到了。皇上说云烟公主仰慕我的才情已久,前日一见便回宫要招我为驸马,因此今日才召我入宫。我已是心死之人,为何还要牵扯上这样的事?”
苏紫鸢啐了一口:“什么心死之人,苏家只你一子,你怎可说你心死?唉,也是,你说我们家和凌家,皇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谁理得清啊,姑嫂兄弟全乱了。”
“你说的凌雪的事我是真不知道,至于霜儿,嗯,凌妃娘娘,我们,我们很久了,你还记得那年中秋诗会吗?”苏紫竹的声音似乎透出一丝喜气,然而终究还是无限的悲哀。
他的目光似乎看向了六七年前,烟雾氤氲中一个明眸皓齿的身穿湖水绿绫裙的豆蔻女子巧笑嫣然,也许她又默吟一首诗,正要拿给他看。
“诗会?因为你的那首《洞仙歌》?”苏紫鸢轻轻吟诵道,“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螿,神京远,唯有蓝桥路近(注:即晁补之的《洞仙歌》)。”
“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施粉。”苏紫竹接口低吟,“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樽,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作人间,素秋千顷。”
苏紫鸢看哥哥已沉迷往事,喟叹一声:“哥哥当年‘素秋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因为这首词么?多少闺中女儿为之心醉,也难怪她……”
“呵呵,素秋公子?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号。只是她……她素来性子恬淡,当年丞相要她进宫,她竟再无片言给我,从此诗书更是遑论。说什么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注:选自越剧《红楼梦》唱词),原来不过是我一场空相思!”苏紫竹说到此,眼中已是一片死灰,“既对我无情,当日又何苦赋诗于我;既赋诗于我,又何必进宫?”
苏紫鸢默默无言,半晌方道:“哥哥,你也糊涂!进宫之事是父母做主,又关乎皇家体面,她一个女儿家怎可违逆?幼年时她也常来我们家,难道她的性子我们不知只是事已至此,旧事暂且不提,我也知你心意,只是凌雪……”苏紫鸢一时沉吟,想起凌雪的笑颜,心中益发觉得为难。来时还以为哥哥会有所动摇,怎么偏偏就忘了哥哥乃是性情中人。
苏紫竹惨然道:“你觉得我如今见到她会欢喜么?她们姐妹同胞,只是性子差了些。然而男女之情,不正是因为性格相合吗?凌雪在我眼里只是小妹,她纵再好,也不是霜儿啊!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公主,益发的乱了!”
苏紫鸢叹了口气,两人一时无言。正巧天色已近黄昏,碧清过来说凌府请苏紫鸢回去。苏紫鸢看了闭目沉思的哥哥一眼,见他双眉紧锁,只告了声“妹妹去了”就出来了。
关门的一刹那苏紫鸢分明听见哥哥在里面喃喃自语:“冬至飞雪白,春近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