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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歌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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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才忍痛松开卞玉京,向李妈妈跪下哭道:“罢,妈妈少说几句成么?我去。媺儿啊,你去送送赛赛和敏儿。”
沙媺眼圈通红通红的,用帕子拭干了要溢出的泪,忙忙地拉着卞玉京和卞敏下楼,正撞上吴梅村。
吴梅村看着沙媺的样子心下疑惑,却被沙媺推开,手中糕饼撒了一地。
卞玉京拉了一下吴梅村的衣袂,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快走。
楼上沙才拭净泪水,先着一小婢将箫管捧下楼,自己对着铜镜梳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沙才望了望适才被李妈妈掐过的伤痕,口角含笑,“身为娼家女,就算打出杆旗号来说自己卖艺不卖身又怎地?千般万般的好,也抵不上那败坏了的名声。”沙才轻轻披上薄纱,掩过了臂上的伤口,心上的伤口却再也痊愈不了。太多的伤堆砌在心上,仿佛刚结了痂又被深深地撕扯开来。日积月累地,心早已有了一个洞,在慢慢地将她吞噬。她怕,自己一个闪神就要掉进无底的深渊;她怕,她很怕很怕,但只能隐忍着。她扬着下巴,高挺的鼻梁支撑着凹陷下去的脸颊。她懂的,适者生存,何况,她还有一个妹妹。
“霜花不见黎明泪,出镜心,更沉吟。鸾镜朱颜,还看今宵已先醉。轻狂不谙少年事,蝶浪乱缀白芍尖……”她唱着、唱着,边唱边舞,她觉得在那一瞬间她就要倒下来,她想,能不能从此再也不要唱,再也不要哭,再也不要一切一切的秾华迤逦。
但是她不能,她醉了。她觉得自己就是被活生生的剥开,让一群人看,然后那群人笑,笑声震耳欲聋;她冷,一阵阵的寒意侵袭,她体无完肤。
她是沙才,是天生尤物,她供世人赏乐,艳名远播,但从此也成了士大夫口中的玩物。
一曲未完,满堂喝彩。她似虚脱般脸上沁满汗水。小婢捧上箫管来,附在沙才耳边轻道,“妈妈让你唱些喜气一点的曲子,不要老是百般哀怨,客人听了会不舒服。”
沙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生气,眸子木然地动了一下,微微点头。
一缕气息如游丝般注入箫管中,丝丝缕缕有如裂帛碎玉,繁华中又有星星点点的落寞。迂回百转,终归于平和。箫声刚停,沙才便唱了起来:“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舞台方榭,飞燕蹴红英……”
沙才笑着,笑着,愈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这一世所有真真假假的笑容,束腰的绸带已被解下来作舞。一头黑压压的发,几枝金碧辉煌的钗,衬得沙才更加妩媚。
一位公子信手从沙才发中拔出一支钗来,玩味道:“沙才姐姐真乃妙人,可是这钗配不上姐姐的好身段好歌喉,容在下给姐姐打一副新的来。”
李妈妈在一旁冷眼觑着,见状立刻走了上来赔笑道:“公子真是客气,我家姑娘真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了。”
沙才用指尖轻轻夺过钗来,一扬手掷进窗外的小池塘中,“公子敢去捞,才是我的福气呢。”
那位公子望了望黑漆漆的池塘上只有几点灯光辉映,不由微微一哂,“一枝钗不值什么,若沙才姑娘不弃,明日我打一副上好的再送来便是。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只管开口,我定命匠人连夜赶制。”
沙才的一双美目扫过座下的达官公子,虽说有些人眼中有些跃跃欲试,但春雨过后池塘水漫将溢,怕如花美眷不能得手,小命却就此送了,心下想想不值。
“是我小家子气了,各位公子请回吧。”沙才仍是轻笑,她早就猜到,秦楼楚馆里面的女子,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是真心,也不知这点子真心在自己身上用了几分。她把手中的轻纱向那几名公子一抛,自转入屏风后,只剩下座下的几位公子尴尬不已。
波澜不惊,因为心早已死去。木然的一切便是如腐烂的木头,一片死寂一般的肃杀的世界……
马车里的空气也是凝固的,四双眼睛如深潭死水般,没有人能打破这死寂。
说话间到了琼楼。吴梅村跃下车来,逐一扶着卞家两姐妹还有沙媺下了车。
卞敏抬头看了看琼楼里的灯火,开口道:“敏儿早些时候已让人备好笔墨,姐姐、媺儿和吴公子请随我上楼。”
“是了,姑娘们都是画兰的高手,此番定是要画几幅好丹青给在下欣赏了。”
沙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想得美么。”
吴梅村故意嬉笑:“不是在下想得美,是三位姐姐个个妙笔生花。在下也能有幸观赏。”
“算来也好久没有提笔作画了。”卞敏轻轻一叹。
“不必再提以前了,我们作画吧。”卞玉京走到案几边,扫了一眼笔架上的笔,挑出一枝大排笔来。
卞敏走到鼓边击鼓道:“姐姐和媺儿作画,我击鼓。若我击完三通鼓姐姐们有谁没有画完的便要受罚,这是其一。第二便是画画也需评出个优劣来,便由吴公子做个公证人,画的不尽如人意的,便也要受罚的。”
“那题目是什么?”
“还是兰花,却要画出韵致来。”卞敏拿着鼓槌出神道,“不能过于穿凿的,更不能落入俗套。推陈出新更好。”
正说着,只听得楼下小鬟上来报说有两位公子到访。沙媺微微蹙眉,只见那两位公子已然上得楼来。
“原来是伯梁兄和维久兄。”吴梅村迎了上去,抱拳道。
萧伯梁和申维久也一怔,没想到能在此处相遇。
卞玉京赶忙上来让座,唤着小丫鬟下去沏茶。
吴梅村笑道:“伯梁兄和维久兄来得正是时候,赛赛姑娘和沙媺姑娘正要作画呢。”
“哦?那我们岂不是正赶上了。”
“正是呢。”卞敏轻轻击鼓。“香已焚上,我数三下,姐姐们便开始作画,现在由三位公子做个裁判,好歹分出个高下。”
沙媺顾盼流转微笑道:“只有我和赛赛比有什么意思,我们只拿画玩笑一回,再由赛赛抚琴、我吹箫,敏儿给我们唱上一支好曲子来岂不爽快?”
此时,沙媺的一颗心都悬挂在姐姐沙才的身上,至于作画云云,自是提不起精神,是以用别话解说。
卞敏未答,只听申维久抚掌道好,便也默允了。
一盏茶间,见得屏风上已有了一幅《空谷幽兰图》和一幅《夜月雨中兰》仔细赏玩,只见前者浓墨描叶,淡墨画花,花心用重笔点出,好似在劲风中凸显袅娜多姿,真道是笔墨酣畅淋漓。而后者整幅画如泼墨般,融入了书法笔意,兰叶用了蓝色颜料细细勾出边来,再用上绿色晕染,在夜里愈发显得明媚来。
萧伯梁和吴梅村难以取舍,申维久更是对这两幅兰花图赞不绝口。
“这两幅兰花没有一味的柔弱,而是有着一种不屈的态度,真道是奇花奇人。”
卞玉京道了声“过奖”,又沏上茶来。
申维久看着墙角的一把古琴,心中一动,随手弹奏起来,沙媺解下随身携带的玉箫也和上曲调。
卞敏略听了听,便细细地唱了出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卞敏边唱边舞,风髻雾鬓斜插一朵初开的黄色月季,皓腕上挽着紫霞烟影纱。逶迤拖地粉红白水裙,更衬得她婉风流转、婀娜翩跹。申维久看得不禁呆住了。
沙媺冷眼瞧着申维久哑然失笑:“申公子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萧伯梁瞧了沙媺一眼会意笑道:“在乎山水之间的一株清兰罢了。”
卞玉京不解,忙问萧伯梁何出。萧伯梁略抿了一口茶,含笑道:“赛赛姑娘竟不解这个?”说罢用眼神示意卞玉京。
卞玉京一时领悟过来,不由笑了。只留下卞敏和申维久各自发愣。
卞玉京忙喊着楼下的小丫鬟们上来换茶添香,沙媺也顾左右而言他,直嚷着要划拳行酒令。卞敏才回过神来命人烫酒上来,摆好桌子和各色果子准备好好地玩一番。
“媺儿今天就在这住下可使得?”卞敏看着天色渐晚也不放心沙媺一个人回去。
卞玉京忙道:“快打消这主意吧,媺儿的妈妈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萧伯梁笑了,“我正不解呢,今儿个怎么不见沙才姐姐?”
沙媺忽地变了脸色,只道:“我要回去了,天晚了那老婆子又要叨叨个不清了。”
“媺儿姑娘,要不让在下送你回去,也免得你妈妈口舌。”萧伯梁是个极聪明的人,听沙媺这样说又看道卞家两姐妹的眼色,心下已经猜到了八分。
“正好呢,这样一来还能遮掩过去。”卞玉京打发小厮叫来车夫,“我不留你们了,萧公子务必要好好地把媺儿送回去,在她妈妈面前搪塞过。”一面说着一面拿来自己的水貂皮织锦斗篷给沙媺披上了,吩咐楼下小丫鬟们点亮了一排灯笼照明,一行人送萧伯梁和沙媺上车去了。
再说沙媺家这边,沙才让客人们坐了冷板凳,李妈妈老大不自在,一边骂着,一边打着沙才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说是她们教唆坏了她的女儿。沙才掩了门,耳边还是李妈妈不住的喊骂声。到了晚饭时间,小丫鬟们将沙才的饭菜端上楼去,却被李妈妈连盘子带碗地摔了下去,还啐道:“我养了你,这饭菜还不如给狗吃了,天天伺候着好饭好菜,还让乐坊的师傅们教那么大,竟是摆起公侯小姐的架子来了。”
李妈妈骂得气促,略停了停,眼见沙才全不做声,又道:“既已经卖给了我,作死做活都由得我,名声再大又怎的,也成不了好人家的女儿。这辈子做奴做娼的就完了。先锁你几天让你清清静静地饿几顿,你给我细想想。再拗,仔细着我用烧红的烙铁烫你的皮!”话音刚落,李妈妈便从袖中掏出一把锁来,将门从外面反锁了,再叫了小厮将窗户钉死,申斥谁都不能递饭递水去,不然一律打死干净。
说话间沙媺已经到了,听见楼上有钉钉子的声音不由好奇,加快了脚步。不想迎面正是李妈妈。李妈妈见是沙媺,立刻向着她的脸上就是一下子,打得沙媺脚步一个踉跄,“你又去哪里挺尸了,还知道要回来?还不滚去柴房里跪一夜板子,让你这烂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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