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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言诧异地回头,以往只要自己在金陵城,不都是自己帮三哥收拾的吗,转身间,衣袍带落了右边最上面的几份书卷。
最上面那份明黄色的卷轴就那样滚了出去。
徐徐展开……一切的悲剧似乎也由此开启。
萧倬言眼尖,一下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什么?”起身去拾。
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切都已来不及。
萧倬云眼看着七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儿的褪去,看见那嘲讽的笑容格外刺眼。
“陛下,微臣身体有些不适,就此告辞。”萧倬言喘不过气来,逃一样的奔出夜色沉沉的未央宫。
一路狂奔,耳边风声如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冷到了极点。
☆、先帝遗诏
将军府中。
萧倬言不眠不休、一言不发。
漫天风雪之中,一杆长枪在手,呼啸呜咽、如泣如诉,舞得密不透风。
那是一份大行皇帝的遗诏。
那是父皇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那就是三哥口中的“父皇还惦记着他”。
真好!竟是如此惦记!如此念念不忘!
此刻,他实在怨恨自己的好记性。
他只看了一眼,可遗诏上的每一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脑海里。就像是烙铁刻上去的一样,阻隔了他全部的思维与理智。
“皇七子萧倬言,其母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意在谋朝篡位,行大逆之事。幸得天佑大渝,朕能荡清仇寇。萧倬言本当终世为奴,朕念其年幼,罚其充军。但其不思悔改,肆意妄为,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军中结党,聚众揽权。此等之人,古称不孝。朕恐百年之后,此子悖逆乱政,恣取国祚,败我国家,戕我万民。特留此遗诏,无论他日萧倬言立何种功业,皆不得再纳玉碟、重入萧氏门墙。”
冰天雪地,枪锋划过,青砖之上,火花四溅。
父皇冷酷无情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回响不绝:“其母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意在谋朝篡位,行大逆之事。幸得天佑大渝,朕能荡清仇寇。”
十一年前,他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从人人羡慕的皇后嫡子,变成了掖幽庭的待罪宫奴。
潘皇后一族男女老少一百三十二口,满门被屠。
皇帝将外戚连根拔起,杀人无数,血洗金陵。
两位舅舅在朱雀门下被乱箭穿心,不得收尸。
母亲妆容齐整、凤冠霞帔,当着他的面,一根白绫自缢于长春宫中。
那年,他十岁。
他在掖幽庭中待了整整两年,冬日里给太监洗衣,夏日里替奴仆们刷马桶,稍有懈怠则棍棒加身。他受尽欺凌,过得连宫中最低层的奴才都不如。
父皇从未再来看过他一眼。
直到两年后,同父异母的三哥从月氏国征战归来,才把骨瘦如柴、满身是伤的他从掖幽庭中救出来。
长枪抖落,削金断玉,山石应声碎裂。
“本当终世为奴,朕念其年幼,罚其充军。”
当年,他虽不知道三哥是怎么说服父皇的,但事后却能查到。
父皇明知他在掖幽庭活不长,却不肯放他出去。三哥以逼退月氏国的军功换他一命。
三哥曾跪求父皇:“如今北有月氏,南有楚国,东有秦国,西有大燕……渝国并不是军力鼎盛之国。周边烽烟四起,敌人虎视眈眈。既然父皇舍不得亲手杀他,又不肯放了他,何不把他放到军中自生自灭。如果他能侥幸活下来,建立一番功业,自是他的造化。如果他不幸战死,也不会辱没了萧氏门庭。”
从那年开始,12岁的他正式跟随三哥,踏入靖安军,几乎是靖安军中年龄最小的将士。
他无名无分,以“卓言”之名从侍卫做起,以12岁的稚龄和其它士兵一样骑马射箭,征战杀伐。
若不是三哥一直有意无意的护着,他早该战死沙场了。
他年纪太小,整日马上行军,大腿常常被磨得鲜血淋漓,不敢告诉任何人,一直自己强忍着。
三哥对他要求严格,甚至在军中为他延请名师,读书写字、兵法韬略、武功修习,每一样都必须做到最好。
他不爱说话,更不爱解释。
有时候实在是太累了,有时候是在战场上受伤了,达不到三哥的要求,结果往往是军棍加身,处罚也相当苛酷。
长枪脱手飞出,身躯如影随形,人枪合一,“回马”而刺,其锋灼灼。
“不思悔改,肆意妄为,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军中结党,聚众揽权。此等之人,古称不孝。”
15岁那年,他满手血腥、杀敌无数,凭借一战一战的军功,在靖安军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炽焰营,成为靖安军中十七名主将之一。
因为年龄太小、长相又实在太过秀气,难以震慑敌军,他自此带上了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鬼面,鼻梁以上只露出一双肃杀的眼睛。“鬼面修罗”因其凶狠勇猛名动天下。
也同样是那年,三哥因为足疾,离开靖安军,回到金陵。
在无人照应之下,他狠辣决绝,在沙场之上一步步往上爬,受伤几乎成了家常便饭。17岁那年,他官拜靖安军前锋营主将,自此在军中无人敢轻攫其锋。
19岁那年,靖安军更名炽焰,军力扩充至10万,他因铁血善战、用兵如神,终于取代老将韩毅,正式成为炽焰军主帅,也开始了他的灭月氏之路。
这就是父皇口中的“肆意妄为,聚众揽权”。
萧倬言满腔郁结,双手虎口撕裂,长枪染血,枪锋越见凌厉。银锋过处,雪花纷纷退让,漫天风雪被撕开一道道口子。
“朕恐百年之后,此子悖逆乱政,恣取国祚,败我国家,戕我万民。特留此遗诏,无论他日萧倬言立何种功业,皆不得再纳玉碟、重入萧氏门墙。”
21岁那年,他雪夜薄甲、逐敌千里,直捣月氏王庭,逼死月氏皇族一十七人。
灭月氏,一统北方。
那一战,他打得太绝太狠,也太过惨烈。
当他得胜归来之际,三哥上书恳求复其皇子身份,拜他为渝国三军统帅。
父皇一脸轻蔑,依旧未曾正眼看他一眼。
那日,他心灰意冷辞官不受,一心归隐。
父皇给他的唯一赏赐,是骂他“不识抬举”要当众打他四十军棍。
当时,炽焰军中诸将满脸隐忍不屈,父皇担心军中太过激愤、军心不稳,罚了他二十军棍,逐出金陵。
萧倬言手握长枪,跪倒在雪地之中,手上的鲜血顺着枪杆蜿蜒而下。
低头看自己,竟是一身白衣,重孝未除。
仰天而笑,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他一直说他“不在乎名分”。事到如今,是不是真的就该不在乎了?
☆、焚书正名
炽焰军侍卫营主将沐清原本是萧倬言的贴身侍卫,跟随他征战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只好陪他对练、陪他发泄心中郁结。
也因此第一次认识到,萧倬言的枪法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以前似乎还能打个棋逢对手,此刻却是枪枪都将他逼入绝境。此刻他才明白,之前种种对打,只不过是萧倬言帮他喂招,陪他玩玩而已。
沐清双手发抖、已经撑不住了,以为自己这次非受伤不可。
萧倬言却突然倒下了,猝不及防。
“七爷!”
这一病来势汹汹。
府中军医晏大夫说他是风寒入侵,未曾好好调养,估计已经烧了好几日了。现在外感转内,加上心中郁结,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未央宫,甘泉殿,灯火通明。
萧倬云盯着手中的明黄丝卷出神。
七弟是他一手带大的,七弟是他亲自教养的,七弟的性子他了解,七弟对他的忠诚他从不怀疑。
七弟视他如兄如父。
他们曾是战场上以生命相托、背靠背杀敌的手足。他不是父皇,做不到父皇那样的狠绝,也绝不会那样对待七弟。
他们兄弟之间不会心存芥蒂,也不该存在猜疑。
他们会不改初心,此生不变。
所以,他不信父皇的临终遗言,一个字都不信。
这道遗诏将永无用武之地。
“来人,备马!”萧倬云瞬间做了一个决定,直奔将军府。
皇帝夜半驾临,摆仪仗、开中门,将军府险些手忙脚乱。
中庭大开,萧倬言几乎只着了单衣就跪迎接驾。
“起来吧。以往可没见你这么乖过!”萧倬云顺手把手中的紫貂皮斗篷丢给侍卫,
一路径直往书房走。
“陛下深夜驾临,不知有何事?”
萧倬云突然停住匆匆的脚步,回头冷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萧倬言低头躬身,并不答话。
“你跟我进来!”萧倬云沉着脸,“你们都出去。”侍卫奴婢一一退出,掩好房门。
屋内静谧无声,气氛压抑,烛光正明,一个火盆摆在屋中取暖,火光明灭。萧倬云撩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冷冷盯着他,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萧倬言退后一步,屈膝跪下,腰背挺得笔直,一阵儿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溢出嘴边,憋得脸色潮红。
“跟父皇赌气,连我都一起恨了?”萧倬云率先开口,到底不忍再苛责于他。
“微臣不敢。”
萧倬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从袖中甩出一道明黄卷轴,劈头盖脸砸过去:“你少跟我阴阳怪气的说话!不就是这东西让我们七爷受委屈了么?”
明黄卷轴滚落在地。
萧倬言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三哥为何非要揭他疮疤。
拾起卷轴、高举过头,却感觉自己被一寸寸凌迟,手上的东西重逾千斤:“陛下,先帝遗物当妥善保管……”
“你给我看清楚了!”萧倬云劈手夺过卷轴,就那样在他面前再次抖开。
萧倬言咬牙道:“陛下!卓言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用一次一次的羞辱他。
“你明白个屁!”萧倬云忍不住爆了粗口,抬手突然将卷轴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盆之中。绢丝着火,火苗瞬间上窜,烧得明亮。
“陛下,您干什么?”
萧倬言惊讶万分起身去抢,火中取书手被烫伤,却只来得及从火盆之中取出半幅残卷。
“这种无用的东西你抢它做甚?”萧倬云被气笑了,从七弟手中拿走半幅残卷,再度丢入火盆之中。
“三哥……”
“这东西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一个人知道,我说它是个废物它就是个废物。一个破卷轴值得我们靖王殿下火中取栗么?”
“三哥,你在说什么?”
“这回,你好好看清楚了!”萧倬云在他眼前展开另一份卷轴,同样是明黄色,这回印的是当朝皇帝的国玺。
“皇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