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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姑爷回来的时候，这些蓝色的床单是不是要换啊？”紫樱忽然问。里外间的颜色实在太不搭调，她真不明白一向注重细节与环境要整体和谐的小姐这是怎么了。
“啊，换好了。”毓琇答应着。他几时才会回来？他，毓琇在心里这么称呼崔鹏。实在是叫他崔鹏或者之民都太别扭了，张不开嘴。婚礼后他们一起过了三天，不过单独面对的时间加起来也就是一天多一点吧，刚刚到毓琇可以忍受的边缘。她几乎是在心里鼓着掌的送他走的。事后想起来稍稍觉得自己有点恶毒，似乎急切渴望着要做崔家寡妇似的。
可她真的不喜欢他，就像当初对吴曦文所说的——没感觉。尽管她认识的女孩子见了崔鹏都多少要花痴一下，毓琳、平丽卿就不用说了，连那跟着她在天宫行走见过若大世面的紫樱，婚礼那天一双杏眼呆望着崔鹏，好半天都不转眼珠。毓琇不是没有下定决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做崔家妇当做崔家鬼，可事到临头那道槛就是过不去，死活也没法子对他在心里头亲热。
那天洞房，依照规矩要守至少半夜的龙凤花烛。他们坐了一会儿，崔鹏问她可会下棋。她说略知一二。崔鹏就叫侍女拿棋进来。那侍女是崔家的人，手脚很麻利地把棋桌摆好了。因为是纯粹的玩，两个人彼此都藏着，不露锋芒，棋走得不温不火。边走棋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基本上是崔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走题不发挥。虽然纳凉会上两人有过谈话，但那番关于毓琳的对话只会徒增他们对这婚姻的无奈，因而崔鹏很巧妙地避开了，让毓琇吃惊。她以为崔鹏是武将，口才不见得好，那时才知道他其实口才不错，而且棋艺很高。但崔鹏却处处不露痕迹地让她，显得很大度体贴，她就无形地恼火，偏不承他的情，故意门户到处破绽，让他不赢都不行。
第72节：前尘事（5）
时间流逝得很慢，有一阵子她甚至担心天永远不会亮，明天永远不会来。但那只凤烛还未燃到头就忽然熄灭了，这是不吉利的事情，意味着女方会先死亡。崔鹏立刻起身将龙烛吹灭了，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两个人便呆在黑暗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听到很远鼓楼的定更鼓声。黑暗让毓琇沉静，她抬起头，去了那些沉重饰物后的头很是轻快。崔鹏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毓琇那一刻即没有惊喜交织，也没有心如鹿撞，甚至本能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去，幸好及时想到了自己的新娘子身份，才没闹出什么笑话。不过，她在婚床上的表现，崔鹏大概是不会满意的吧？
“太太，”一个内宅门上负责传递消息的仆妇急急忙忙走进来，神色仓促，“有人想见您。”
“我闭门谢客，你不知道吗？”被打断了关于洞房之夜的回忆，毓琇有点恼怒。
那仆妇脸红，她是崔家的老仆人，不太拿毓琇这般年轻媳妇儿当回事，仍然嘴硬：“这个人说他是翼王爷，小的不敢不报。”
毓琇问紫樱：“这妈妈该在什么职位？”
紫樱细看那仆妇认得，回话：“是在二门上传消息的。”
毓琇就叫屋里外伺候的侍女嬷嬷：“既传消息，自然有管事的人向我禀告。怎么让她跑到屋子里来了？”
有人拽那仆妇，要她下去。那仆妇却为自己不住口地争辩。毓琇往外走，懒得听她说话。走过她身边了，才回头对执事的一个嬷嬷说：“叫大管家来，给她十两银子打发她走。”
那仆妇吃了一惊，不相信毓琇就这么赶她。旁边的人急忙将她拉走了。
3
毓琇走进正厅。果然来客是翼王幽天，正背着手看墙壁上的字画，锦袍玉带的背影很洒脱清朗。毓琇轻轻咳嗽了一声。翼王回过头来，眼睛里有一丝落寞。
“翼王爷。”毓琇行过礼，“亲自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
幽天微笑：“毓琇，我们两个人说话还要那么客气？”
“王爷这话差了。您是王爷，我是大臣之妻，说话当然要有礼数。”毓琇说，不理会幽天的殷勤。
幽天并不生气，声音反而温柔婉转：“你现在仍然怪我吗？”
这一句话勾起毓琇几多少年往事。情窦初开之时，幽天确实是极大的诱惑，然而还有太子龙瑀在……有一个时期的天宫，对毓琇来言真的是娇嫩的粉红色，充满惊喜……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却仍然还有鲜活的记忆。
“并不是因为我向你求婚，天帝才将你嫁给崔鹏的。”幽天继续说。他喜欢毓琇沉静的样子，有很浓的书卷气，仿佛空谷幽兰；他也喜欢她偶然的活泼，像庭前的玉兰花忽然开放，美不胜收的蓬勃。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可是他不能碰她，因为天帝绝不会允许。毓琇是炎俊的宝，他只能逗她，小小的诱惑她，然而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的求婚，不过是逼云凡有所表现。云凡如他所希望的去了北疆，但他没想到炎俊竟然会将毓琇嫁给毫不相干的崔鹏。知道这消息的晚上，他用烈性酒精和纵欲消解心中的不快，从此恨定崔鹏。
毓琇的语气软下来：“我嫁崔将军很好啊，王爷何出此言？”
“你真的觉得好吗？”幽天走近毓琇，凝望她的眼眸，深情款款：“比和我在一起好？”
毓琇后退一步：“王爷！您到我这儿来就是讲这些废话的吗？”
幽天笑：“天下敢说我讲废话的人也就是你了。琇儿，若不是天帝警告，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放手吗？”
“你要求证的就是这个？”毓琇冷笑，天帝应该很早就给过他警告吧？
幽天不语，他要求证的当然不仅仅是天帝对毓琇到底有多在乎，天帝的态度根本不用求证。他的心思，毓琇不难猜到，只是她不愿意猜。很多时候，他觉得正是因为这女人的疏离和冷漠，才让他越发不能克制征服她的欲望。
侍女送上茶来。幽天看着侍女出去后才说：“北疆战场的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吧？”
“略微知道一些。”林毓琇回答。虽然闭门谢客，还是会有些好事者来拜访她。人人都做出对她新婚即与新郎分离的同情状，生怕她过于担心似的，忙不迭地给她传送消息。因而毓琇对北疆战场进展情况的了解速度，竟然丝毫不亚于兵部。
第73节：前尘事（6）
北疆那边，吴程远最终将他的大本营设在离主战场二百里外的镇远城，以确保宁王云凡和他那一大帮子禁卫军随从的安全。崔鹏的前线指挥部则设在黑水关，站在关楼上就能看到金鼎联盟大军的金边火焰旗。八月下旬，金鼎联盟分三路进攻，被早有准备的帝国军队阻击；同时，崔鹏的突袭计划成功，从侧翼给金鼎联盟重创，联盟的阵脚大乱。帝国军队乘胜追击，夺回图塔和安康二个北疆重镇，压制了金鼎的嚣张气焰。消息传来，帝都自然是一片欢腾。连毓琇都让紫樱在院子里放了两挂鞭炮。
“夺回图塔、安康是九月份的事情了。”幽天说，“你知道后来的情况吗？”
“有一些小的战斗，双方处在对峙阶段。”
“不，是因为帝国军队在清江上被沙民的沉沙部打败了。”
败仗的消息，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到老百姓中。毓琇平静注视着幽天，等他解释。“详情我不能说，那是军事秘密。”幽天卖关子，但那神情分明是说求我吧，我就告诉你。虽然明知毓琇从来不吃这一套。
毓琇果然不理会他的表情，只是顺着幽天的话往下推理：“那么沙民的絮沙部、默沙部一定也有所行动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破坏后勤补给。王爷，”她若有所思，“是粮草短缺，您要去南方筹集粮食了？”
幽天点头道：“不错，我要去南方。可你知道南方今年的天灾特别多，飓风、地震、蝗灾，什么都有。要供应前线的四十万人，不容易！”
飓风。听到这个词，毓琇心里就是绞痛，情不自禁地轻声说道：“那您多保重。”
幽天极少看到她这般神色迷离，眉宇忧郁，真想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亲吻她略显苍白的嘴唇。可是天帝的禁令在毓琇头上闪，他已经伸出的臂膀便硬生生僵在空中。
“王爷，”毓琇叫他，“您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幽天放下手，苦笑道：“我就是来向你辞行而已。毓琇，没有我的求婚，陛下他还是会将你嫁给崔鹏。”
是的，我知道。这是我的命。与你无关。毓琇无言。
幽天的目光里充满留恋：“但我向你求婚，却是真心。我有预感，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我会争取。就算为了能再见到你，我也会争取。”
很久以后，毓琇都不能忘记幽天的目光，因为被他目光笼罩的瞬间，她的心忽然莫名其妙地悸痛，痛得她想尖叫。她也有了那种可怕的预感，幽天是不会再回帝京来了。
幽天走后，毓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回到书房，找出装信的竹斗。崔鹏的信件放在最上面，统共有五封，都是例行公式样的平安家书，语气平淡从容。崔鹏的字大方舒展，刚劲有力，不似毓琇见惯的拘谨文书体。毓琇又看一遍这些信，找不出一点前方败仗或者困难的影子，但幽天的话不似随意乱说。
四十万人的粮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天帝不会将所有筹粮的希望都寄托在幽天身上吧？毓琇沉思，怎么也要想办法帮他才好。不为新婚的丈夫崔鹏，不为四十万北疆血战的将士，就只为啸龙峰上的天帝。她不想看他为这件事情忧虑，本就苍老的面容更加不堪。这场战争，不该只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紫樱，”她叫这贴身的侍女，“拿纸笔来，我要写后天的邀请嘉宾名单。”
“不是就请二姑娘和苏姑娘吗？”紫樱奇怪，“不必那么正式吧？”
“不，还要请其他人。”毓琇说，“要办一个正式的晚宴。”
紫樱迟疑，说道：“姑娘，太太交待过，姑娘要言行谨慎。现在比不得从前，姑娘是过了门的人了，姑爷又不在，门户要关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