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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冯德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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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永泉看着娟子充满自信的神气,也赞同地点点头。他说:
  “秀娟这样打算也对,老人是容易受惊的。这老大娘是个好人,我想她会答应的。”
  “是啊,一百个错不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很信服地说。那是七子。
  王官庄党支部书记冯德松对姜永泉说:“老姜,这事就按原来的打算办吧,我们家和娟子妹家是掩蔽地。你再往下说别的吧!”
  “好。”姜永泉的脸上变得严肃起来,口气加重地说:
  “今夜这次暴动,是咱们党的组织从地下转为公开的决死一战!前面我也告诉了大家,不光是我们村,而是周围几十个村子都一齐动手干。上级指示,乘日本鬼子还没扎下根,咱们要先下手,把政权夺过来,攥在咱们手里,领导人民坚决抗日!只要咱们划算好,到时候不要慌,别看几杆土枪,几个手榴弹,也一样把敌人收拾干净!
  “同志们!咱们盼望多少日子的武装斗争就要开始了!是每个共产党员拿出真本事的时候啦!
  “同志们!咱们决不能失败,一定要战胜敌人才行!”
  周围七八个人的心全都砰砰跳起来。人们那被晒黑的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严肃而紧张的神情。
  德松瞪大那双青春的眼睛,里面闪灼着充满信心和勇敢的光芒,看着姜永泉的每一个动作。娟子和兰子膀挨膀紧靠在一起,激动的脸直发烧,鼻尖上浮着一层细小的汗珠。七子袒露出毛楂楂的坚实胸脯,用力地抽着烟,烟袋发出吱——
  吱——的响声。……
  静默一会,德松叮咛大家道:
  “老姜的话大伙都要记在心里头。回去后再抽时间检查一下武器,别到时打不响。”
  “好,大家还有什么话说?”姜永泉接上问道。“……没有了?好吧,就这样干!都要记住暗号,按分配的小组去行动。要保住秘密,外人谁也不能告诉。发生意外情况我告诉大家。
  秀娟,你回去好好劝劝妈妈,不行再想法子……”
  “行,一定行。俺早寻思好啦!”娟子满有把握地回答。
  娟子挑着一担谷走到场上,见母亲正在那里收拾割来的庄稼,因为天要下雨了。娟子抢上去帮忙,但被母亲制止了:“快回家吃饭去,我自己行啦。什么时候了,不饥困吗?”
  娟子瞅了母亲一会,笑笑;扭回身,走了。
  秋雨前的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来,横扫着落叶,嬉弄着行人的衣服,令人感到寒栗,也有说不出的清凉。
  母亲背着一捆干草,摇晃着往家走。
  王官庄是个一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四周都是山。村上的房子顺着南山根一条沙河排下去,象一条蛇一样睡在山麓下。母亲的打谷场,在村东头,而家却在最西北角上,后面紧靠着山,再没人家了。
  街上乱哄哄的,人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光腚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叫闹个不停。那三五成群的燕子,飞的很低,互相呼应着,赶着风头,常常突然俯冲下来,追逐捕捉那些毛虫虫。遍地一片嘈杂声。
  母亲被草捆压弯了腰,只顾低着头,艰难地走着,搭拉下来的几缕散发挡住她的视线,她也无暇去理它。突然,一阵马蹄子响和铃铛声,惊的她忙抬起头。
  一辆搭着席篷、围着花花绿绿带穗缨的篷布、两匹大骡子拉着的大车,旋风般地冲到母亲跟前。母亲吓了一跳,慌忙向旁边一闪,连人带草倒在地上。
  大骡子受了惊,猛地停住,大车掀起,可怕地震动了一下。车上立时发出种种惊叫和怒骂。接着,跳下两个歪戴帽子提着枪的伪军,其中一个脸上有麻子的,照母亲腰上就是一枪把子,骂道:
  “你这老东西,眼瞎啦……”他正要再打,一见在附近做活的人都拥了上来,就骂着回到车上。
  于是,一声鞭响,车轮滚动,向南拐去。
  母亲受了这一惊吓,腰上挨了打,气恨得眼睛也看不清了。她被一个女人扶起来,直直地望着那向南驰去的大车,心想:“凶煞神!又是向王唯一家去的……”她看着车后扬起的一片尘土,尘埃里有一个女孩子,东捡捡这,西摸摸那,老跟在大车后面转。那是谁呀?噢,母亲终于看清楚了,她是兰子。
  “秀子,不抱你妹在家里玩,待在这干么呀?”母亲对着在院门口逗着妹妹玩的二女儿说着,一面放下草,接过两手向她扑来的两岁的小女儿。
  “妈,俺姐叫我在这看着点,不让外人进去。”秀子说着,机警地向外面巡视一眼。
  “你兄弟呢?”
  “去街上了。”
  “快下雨啦,叫德刚回来吧。”母亲说着抱起孩子往里走。她被刚才的惊吓后的忿恨控制住,腰上还留着被枪托子捣后的疼痛,心里象有把草那样乱。她没注意到秀子开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秀子愣住了。让不让母亲进去呢?姐姐吩咐不让外人进,有人来就咳嗽两声通知她,可是母亲是外人吗?虽然,不是的。再看到母亲面带愁容显得很生气,她更不敢阻挡,也忘记了用暗号通知姐姐。母亲走进去后,秀子就为难起来了。母亲叫她去找弟弟回家,不去吧,是母亲的吩咐,不好不听;去吧,万一有外人来呢?她真难住了。秀子瞪着对大眼睛,皱起短粗的鼻子,虽然她才十一岁,但是看她现在这副神气,就象个大人在考虑重大问题似的。想了一会,她忽然笑了,忙把门悄悄关上,上了锁——让别人以为家里没有人,然后,向街上撒开了腿。
  娟子是那样集中心思摆弄着那支陈旧的已被她擦去红锈的猎枪,母亲走到身后她也没察觉,直到她拿起那鼓肚的象海蚌壳一样的药葫芦,向枪里装药的时候,妹妹嫚子叫起来:“姐姐,姐姐!我要……”她才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母亲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呼吸异常用力,全身在抽搐。娟子急忙迎上来:
  “妈!你?是你呀!”
  母亲全身象没有了筋骨,瘫痪地坐在锅灶台上,泪水顺着嘴唇两旁的深细皱纹,流进嘴里,一股苦涩咸味冲进心间。她一切都明白了,把猜疑弄清楚了。噢!女儿一切背人的行动,就是为的这支枪!
  母亲隔着浑浊的泪水,朦胧地看着女儿的脸,悲恸着无力地说:
  “孩子,你要做什么?!你知道你……你爹……”
  “妈,你别太伤心。我记得,全记得!”
  天空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同山尖连在一起,象铁笼一般把人们囿囚住。一缕缕灰白色的轻雾,缓缓地从茅草屋顶上浮过。一阵阴凉的秋风,把已枯萎的楸树叶吹下来。残叶不高兴跟着风走。于是,风就旋转起来,从山上冲进村中,从街上卷到院子里来。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象是在悲哀的哭泣。
  两年前的事,象凉风一样,冲进母女俩的心间,隐隐绰绰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
  冯仁善、冯仁义是同胞弟兄两个,都是气死牛的好庄稼手,加上屋里的女人过日子细,一家人披星戴月,不分白天黑夜的苦干活,省吃俭用,吞糠咽菜,日子虽苦,可和和气气过的倒还安静。仁义的儿子德强还念着书。几辈没个识字的人,弟兄俩下决心供一个学生。仁善的老婆,生下第一个孩子不久就去世了。丢下一个儿子德贤,也是娟子的母亲——仁义媳妇照养大的。德贤十八岁聚了亲。这媳妇又俊俏又勤快、村里人没有不夸奖她的。
  然而这样的日子,“老天爷”也不让过下去,大祸毕竟临头了。
  四月间,一个晴朗的日子。闺女媳妇们,你伴我,我叫她,成群结队地奔上山岗,到处寻采各种只有她们才知道叫什么古怪名称的野菜。她们是多末快乐啊!这是家里万不得已、为了度过青黄不接的春荒,男人们又都在地里忙,才叫她们出来采野菜,否则,女人是不能上山的。
  她们每个人都象飞出笼的鸟儿,嘻嘻哈哈地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唱着自己编的山歌儿——
  一呀一更里来
  月芽刚出山
  姐姐绣房心中打算盘
  想起婆家好心酸
  姑爷长的不及坑沿
  可恨的媒人把奴骗
  妈妈呀!女儿多可怜
  二呀二更里来
  …………
  “嫂、嫂嫂!快看呀、这花多鲜哪!”娟子折了一支“山里红”,高兴地叫着,跑来送给嫂子。
  “嫂嫂,我给你戴上。……不,你一定要戴。……哎哟!
  多好看啊!”
  嫂嫂忸怩着,羞红了脸,可也不把插在发髻上的两朵露水盈盈、同她的脸色相媲美的红花拿掉。闺女媳妇们都聚拢来打趣一阵,然后又分散开,埋头剜着野菜。
  就在这时,王唯一的儿子王竹,他的远房侄子王流子,扛着猎枪,领着狮毛大黄狗走来了。
  女人们象见到毒蛇,都远避着他们。娟子拉着正在低头拔菜的嫂子,低声急促地说:
  “嫂,咱们走!”
  王竹他们已赶上来,挡住她们的去路。王竹嘻皮笑脸地说:
  “呀!真不虚传。耳闻不如目见,这末风流的小媳妇,还戴花呢?不戴也把人迷住了。嘿!德贤这小子真有福气。哈哈……”说着向王流子挤挤他那三角眼。王流子咧着大嘴跟着嘿嘿地笑。
  嫂子是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怎么能受得住这种侮辱!
  她又害臊又气恨,紧挽着娟子的胳膊,气急地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青天白日瞎了眼。走,妹!”“嘿,好厉害呀!”王竹啐了一口唾沫,向王流子一歪头,接着放下枪,向娟子的嫂扑去。
  娟子早气破肚子了。但她知道王竹是什么人,本想赶快躲开,不要惹火烧身。现在见他们真来了,就大叫道:
  “你们要干什么?坏蛋!”说着向王竹扑去;但被王流子挡住了。
  一场激烈的撕斗展开了。王竹死命抱住德贤媳妇往沟里拖,媳妇拚命地呼救、挣扎;王流子紧挡住又咬又打又骂象疯了似的娟子。那只大黄狗帮助着撕娟子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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