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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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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流人大海,西河的水是经长江流人大海,两大流域的水不可能通过分水岭而
联系在一起、常守义强词夺理:天门口一带的人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傅朗西马
上因势利导地解释:就像穷人年年穷,富人年年富,出苦力的总在吃苦,会享福
的总在享福,人间的许多事情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要想改变它,就得先让自己的
思想有所改变。
    “也好,请傅先生帮我一把,我早就想变了”
    因为兴奋,常守义的脸色迅速红润起来。他意犹未尽地表示,自己有足够的
胆量,只要再听到马镇长说自己好吃懒做,他就用刀将那张嘴多划一个口子,让
它变成会吃草的兔子嘴。
    西河右岸上有人在喊常守义。那人发现了被水冲走的桥板。天色已经很亮了,
看得见春水漂来的片片桃花。
    常守义临走时突然问:“傅先生来天门口,是想拉人闹暴动吧?”
    傅朗西吓了一跳:“我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常守义说:“马鹞子说过,读书人最爱到乡下煽风点火搞暴动了。”
    在董重里的来信中,傅朗西已经了解到马鹞子是马镇长的侄儿,在县自卫队
当副队长。
    常守义继续说:“我敢出头露面替你扛大旗,当先锋。”
    话说到此,傅朗西只能不置可否地劝他学会保护自己。
    常守义一走,就轮到杭九枫问了:“你说的暴动,就是撕破脸皮与政府对抗
吧?”
    傅朗西说:“暴动只是手段,是为了建立自己的政府。”
    杭九枫固执地说:“麻城那边的事,天门口人都明白。董先生一说接你,我
就明白了好几分。假如你没有把柄让那些反水的富人抓住,董重里就不会脱裤子
放屁,多此一举,非要请我去迎接。你们不该先在麻城那边闹,如果开头就来天
门口,不说别人,光是我们杭家,个个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的好汉,就是扛着
洋枪洋炮的自卫队也奈何你们不得。”
    傅朗西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喜欢暴动吗?”
    杭九枫很粗鲁:“我人不暴动卵子还要暴动哩!”
    傅朗西不高兴了:“你最好去武汉,当一条街头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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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二
    一股臊臭气味顺着小街上的风刮过来。沿着小街走出不远,就看到阿彩房里
的丫鬟正同杨桃一起,在紫阳阁前的小溪里用笤帚使劲擦着马桶。雪家人一不种
田二不种地,夜里的屎尿留着没用。昕到脚步声,杨桃抬头看了看,马上将头低
了下去。阿彩房里的、丫鬟却不怕,一眼看过去,半天也不收回目光。
    杭九枫故意问:“为什么这样臊,是不是有男人尿?”
    丫鬟一点不害羞:“这马桶可是少奶奶屋里的。”
    杭九枫说:“这样臊的尿只有雪大奶和雪大爹才能屙出来。”
    丫鬟用手臂堵着嘴巴用力笑了几声。
    傅朗西的喉咙里又在难受,他使劲咳出一团绿痰,吐在街边的小溪里。一只
长着花翅的马口鱼夹杂在一群白色马口鱼中,就像武汉街头穿旗袍的女人。正在
顺流而下的花翅马口鱼察觉到水面上的动静,飞快地打了一个旋,张大嘴巴将绿
痰拖入水底。杭九枫蹲在小溪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回过头来还叫傅朗西学他
的样子,洗一洗,夜里的疲倦就会去掉一半。傅朗西弯下腰用指头在水里试了试,
叹了口气说,等见到董重里,让他烧些热水再洗。杭九枫不再像过河时那样讲笑
话了,他开始觉得这是傅朗西身上的富贵气,将来肯定要做大官。那只花翅马口
鱼又从水底冒出来,跟上别的马口鱼顺着溪水继续向前游。杭九枫突然提起常守
义,一个男人既穷又受人欺侮,那日子真是没办法过。杭九枫说,自从常娘娘去
了武汉,常守义的日子比往日稍好了些,不用再想办法捞那些不上斤不上两的小
鱼儿做年饭菜。其他穷人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在平时,临街的小溪是不能断
流的,只有过年之前可以例外。一到腊月底,镇上的穷人选个日子邀到一起,先
将上面来水的地方切断,然后每人分一段,等小溪里的水干了,各自将那些乱蹦
乱跳的小鱼儿拢到一起,拿回家放在锅里,往灶膛里塞几把稻草,用细火慢慢地
把鱼烤熟,然后厚着脸皮去富人家讨半碗腌菜水,等到年三十,一家围在一起,
用小鱼儿蘸着腌菜水,就算是吃了团圆饭。杭九枫还说了一件事,去年过年时,
下街有个懒汉,没有捞着小鱼儿,只好打着赤脚上西河去碰运气。没想到竞在水
边的柳树蔸下,摸到一条三斤二两重的鲤鱼。他用这条鱼从雪家换出一斤新鲜猪
肉、两斤腊肉和二两大粒子淮盐,三十晚上还有一个闻到腊肉香的寡妇不请自来,
陪着他守岁。
    傅朗西说:“这么风流,日子过得不差嘛!”
    杭九枫说:“傅先生这样说就不对了,在天门口一带,若以女色来论日子,
你会找不到一个穷人。”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小街中间的小教堂。敲过门后,刚听到董重里在里面
应答,身后就传来一只狗的喘息声。傅朗西转过身来,没做任何停顿,冲着迎面
走来的杭大爹响亮地叫了声:“好早哇!”杭大爹没有开口,杭九枫也故意不做
声,那只大白狗会意地低声咆哮起来。
    傅朗西并不怕,他将大白狗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又从尾到头打量一遍。杭大
爹生起气来,两眼瞪得比灯笼还大,他觉得傅朗西的目光像在盯着女人或者小猫。
杭大爹依然不说话。白狗往前跃了一跃,傅朗西下意识地准备抵挡,右脚刚刚抬
起来,白狗已经趴在地上,真的像只猫。杭大爹对着白狗大吼一声。白狗非但没
有按他的意思猛扑过去,反而起劲地摇尾乞怜。杭大爹奇怪地站在那里。他不明
白,从来没有怕过人的大白狗,为何会在傅朗西面前示弱,还没挨踢便夹着尾巴
躲在主人身后,连声都不敢出。杭大爹揪着大白狗的耳朵,要傅朗西真的踢一脚
试试,傅朗西哪里肯踢。一再谦让之下,杭大爹有些发火:“你不踢,我就要踢
你了。”傅朗西犹犹豫豫要踢未踢之际,大白狗早已趴在地上,呜呜地哀嚎起来。
杭大爹瞅着大白狗:“畜生也会犯邪?是不是遇到克星了?”傅朗西向前走了半
步,大白狗便随着后退半步。试了几步,见大白狗只顾后退,傅朗西突然有了底
气:“趴下!”话音刚落,大白狗真的趴在地上。傅朗西又喊:“起来!”大白
狗听话地爬起来,乖乖地偎到傅朗西身边。傅朗西抬起脚尖在大白狗的肚皮上来
回摩擦两下,大白狗如同动情女子在感受着男人的抚摸,夹着尾巴,忸怩地摇动
后身。
    杭大爹再也无法容忍,冲着屁股撅得比头高的大白狗狠狠踢了一脚。大白狗
只好汪汪地逃到一边。
    “和畜生斗气不值得!”杭九枫上前宽慰杭大爹,“金木水火土,世上的事
总是一物降一物,恶要恶降,毒要毒克。遇到更狠的东西,大白狗当然也怕。”
    “你就是傅先生?在天门口,大白狗从没怕过谁!”
    因为着急,傅朗西一伸脖子,手捂胸口又咳嗽起来。
    “你这样子哪像男人,比坐月子时阊了血(注:阊了血,鄂东俗语,指产后
大出血)的女人还不如!”杭大爹趁机贬了傅朗西一句。
    董重里走出来:“表弟身子虽弱,心气却一向很高。”
    傅朗西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杭大爹已经扬长而去。
    董重里上前扶了傅朗西一把,借助这股力气,傅朗西将堵在喉咙里的痰咳了
出来。白狗还在地上趴着,直到傅朗西进了小教堂,它才爬起来夹着尾巴溜走。
喝了一杯董重里亲手沏的热茶,傅朗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三个人有问有答地将
一路上的情形粗略说了一通。傅朗西将董重里夸奖一番,说他有眼光,选了一个
有见识也有胆量的杭九枫去接自己。董重里没有接话,他将一只砂罐交到杭九枫
手上,要他去麦香的饭店里买几碗豆腐脑儿,顺便再买几根油课子。
    杭九枫一走,傅朗西就问:“街上还真有一个叫麦香的女人?”
    听傅朗西将常守义的话做了简要复述,董重里也跟着说笑:“从外面来的男
人,能尽快在天门口找到相好的女人,那才叫如鱼得水。”
    杭九枫拿着油馃子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美丽的少妇。
    董重里忍不住数落杭九枫:“这点东西还要两个人拿。”
    杭九枫却笑着对傅朗西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麦香。”
    傅朗西突然怦怦地心跳不止,脸上红得更厉害。麦香却很大方,睃了一眼傅
朗西,含情脉脉地要他接过掇在手里的满满一砂罐豆腐脑儿。傅朗西还没来得及
伸出手来,便又咳嗽了。见傅朗西的腰越弯越厉害,麦香连忙将砂罐塞给董重里,
腾出手来在傅朗西的后背上轻轻拍打起来。拍了一阵,见傅朗西还在咳嗽,麦香
就去厨房拿来三只碗,将砂罐里的豆腐脑儿分成三份,然后像主人那样招呼别人
赶紧趁热吃,说豆腐脑儿不能凉,凉了就有种难闻的腥味,一一边又对傅朗西说,
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就不咳嗽了。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下去,傅朗西不仅真
的止住了咳嗽,心里也平静下来。
    “这么好的吃食,往后可莫怪我天天去你那里找麻烦!”
    “只要傅先生不嫌弃,尽管去我那里。”
    说完这话后,麦香反而脸红起来。
    麦香走后,董重里才发现,杭九枫已经将他的那份豆腐脑儿吃光了,正在大
嚼剩下的两根油保子。吃完之后,杭九枫说自己饿极了,吃相一点也不好看。董
重里点头表示同意。硝狗皮时的杭九枫模样最好看,除此之外都是下品。董重里
说杭九枫不该这么急着就将豆腐脑儿吃完,连糖都没来得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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