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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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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让我和朱师傅两个一起来弄吧。三天肯定弄好。两个一起弄,有一天半差不多了。毛主席家乡的人,别给毛主席丢面子。”
  王主任说:“老师傅到底有水平,觉悟高。这样吧,明天早晨,朱师傅和张师傅上去指点他几句,我就装着不知道。也给我们吴满留点儿面子,别让他以后畏手畏脚不敢做事。”王主任怕几个师傅还硏嗦几句毛主席说什么的,忙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几位师傅,今天仍跟着我干搬运吧。我要看看吴满到底是个什么样。”
  上午下班时,吴满下了天车。他没说修好了,也没说没修好。下午上班了,吴满车间门也不进,坐在苦楝树下吸烟。见吴满不爬上天车,朱师傅白吴满一眼,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自己爬上去。张师傅见朱师傅爬了上去,也望一眼吴满,摇摇头,爬上了天车。那几个年轻点儿的电工,心想吴满不敢再称里手上去修,围着吴满要他请客。吴满不吭声,吸着烟,低着头,看着地上两只蚂蚁你死我活地打架。五分钟后,朱师傅和张师傅两个都爬了下来,一身轻松地径直走到苦楝树下。朱师傅拍拍吴满肩膀,没像往常叫吴满递工具时大呼小叫吴麻子,他竖着大拇指,说:“小吴,这么年轻,这么复杂的事儿,这么快弄好了。好样的,小吴。”张师傅呵呵笑着,满脸佩服地说:“小吴,你这鬼家伙,不声不响地就弄好了。我上去弄,只怕真要三天。你也不怕急着我们,也不说修好了。”
  这事儿以后,两个老师傅没再叫过“吴麻子”,而是叫“小吴”。过了几天,电工班没人再叫“吴麻子”,都管吴满叫“小吴”。一段时间后,车间没人再叫“吴麻子”,大家都管吴满叫“小吴”。“吴麻子”就这样成了“小吴”。
  那笔援外产品,按期按量按质地完成了。庆功会上,王主任端着酒杯,走到吴满跟前,生怕人家听不到,声若洪钟地说:“小吴,你是我们车间最大的功臣,是毛主席的好工人。我敬你。”朱师傅和张师傅两个,待吴满喝了主任敬的酒,引着电工班其他师傅都走到吴满跟前,说:“小吴,了不起。为我们电工班露了脸,没你那手,我们还不好意思喝这庆功酒。我们电工班敬你。”那天,大家都敬吴满的酒。吴满从来没有如此露脸过,心里高兴着。于是,来者不拒,不知道喝了多少,第一次醉得人事不知地睡了一天一晚。
  吴满醒酒后,踉踉跄跄走到苦楝树下,抚摸着苦楝树,趁着身边没人,一身都是骄傲地说:“师傅,你知道吗,我给你争了光,露脸了呢。现在没人管我叫吴麻子,都管我叫‘小吴’。师傅,你该高兴的。”那天晚上,吴满睡着了后,坏分子钻到吴满梦里,说:“这算什么露脸?你要使劲学技术。你现在充其量,只算懂了一点皮毛。这就叫露脸,没出息。再说,叫你小吴,两张麻子脸,就没有麻子了吗?有什么好露的?”
  这年冬天,一台电机烧了,车间要作废品处理。
  吴满说:“这东西好贵,我几年的工资也买不起一台,作废品处理可惜。”王主任点点头,说:“你试试。没弄好,仍然作废品处理。弄好了,在我们厂可是划时代的事儿。”
  上午阴沉沉的天,到了下午,再沉不住气,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吃晚饭时,路上的雪已经漫过了膝盖。大家都下班走了,厂房内静了。吴满在食堂吃罢晚饭,一个人溜进了厂房。厂房外,是呼呼叫着的北风,和北风将落下和扬起的雪花,在暗淡的路灯下,吹得乱舞;厂房内,是静得吴满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是偶尔的吴满哈着热气暖手的声音。吴满将电机打开,重新绕了线。到十二点,厂保卫科的值班人员,在巡逻时见五车间厂房内仍亮着灯,警惕地摸索着走了进来,见是吴满在望着那台报废的电机发懵,松了一口长气,说:“小吴呀,你可将我们吓坏了,我们还以为来了贼。”又念叨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将吴满赶回了工棚。
  吴满没法睡着,脑子里满是那台电机,是一些他没法儿想通的事。吴满索性不睡,爬起来翻着坏分子留给他的书,回忆着坏分子对他说过的关于电机的话。到第二天晚上深夜,仍有些事儿没弄清。雪停了,风住了。吴满实在累了,只得从厂房内走出来,准备回工棚休息。他站在光秃秃的苦楝树下,打了哈欠,伸了懒腰,皱着眉头,抚摸着已结了冰的苦楝树,说:“师傅,你说那事儿,到底该如何弄呢?”
  两天一晚没合眼了,瞌睡喊来就来了。吴满回到工棚,脸脚也没洗,往床上一躺,在鼾声如雷中做起梦来。坏分子叫吴满拿着书,两个一起走到那台电机旁,叫吴满仔细看着,嘴里说着该如何如何弄,手上则不住地干着活儿。吴满梦里的坏分子,比坏分子没死时更有本事,三五两下就弄好了。坏分子问吴满:“看清了没有?”待吴满说看清了,坏分子被风儿一吹,没了影子。吴满醒了,精神抖擞地走出了工棚,踏着雪咯吱咯吱响地到了车间。吴满按照梦里坏分子的指点,上班前,竟然将这台电机修理好了。吴满试了电,测了数据,他欣喜地发现,这台电机比新电机质量还要优良。
  那两个当年唱“大的像月亮,小的像烧饼,最小最小的还有两寸半”的女工,一个已是团支部书记,另一个则是团支部宣传委员。王主任找她们谈了话,叫她们好好地宣传吴满。王主任说:“你们团支部,老是说找不到先进典型人物,有个典型,却不知道去宣传。难道要先进人物找你们去宣传他?”两个屁颠屁颠地跑到电工班,睁大眼睛,望着吴满的满脸麻子,说:“吴电工,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还真看不出,你吴电工有起死回生的大本事,你真了不起。”两个一商量,在黑板报上写了一篇“起死回生好电工”的表扬文章。
  文章写得真好,不但将吴满修理报废电机的过程,写得绘声绘色,同时,还写吴满学毛主席著作学到深夜。写得吴满在不好意思中,将满脸白麻子羞成了红麻子。她们两个更是从此不叫“小吴”,说:“叫小吴,有小看了我们吴电工的意思。我们吴电工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好电工、好战士,是毛主席的好工人。”她们满是敬意地管吴满叫“吴电工”。
  半个月后,厂长要吴满在全厂大会上做报告,报告他怎样走上又红又专的道路。吴满想着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那么多人,一个个两只眼睛盯着他吴满满脸麻子望,便死活不答应。厂长拗吴满不过,只得发一张奖状,写上“优秀工人”四个字,另外再奖了一条洗脸的毛巾。王主任问吴满,为什么不去做报告。吴满说,他怕丑,丑死人了。王主任说:“这有什么丑的?又不叫你去抢银行,丑什么?下次有这种事儿,你哪怕是喝半斤酒,壮着胆子也要上去。”
  不多久,“吴电工”三字传开了,全车间的人都在钦佩中管吴满叫“吴电工”,全厂的人都知道那个著名的吴麻子,如今不叫“吴麻子”,而是叫“吴电工”了。
  过了年,在车间大会上,王主任夸吴电工年龄不大,技术已达到老师傅们的水平,了不起。朱师傅和张师傅在台下不住地将头直点,说王主任这话没错,吴电工的确达到老师傅水平了。有些方面,只怕比我们这些老师傅还强。
  那会一散,青工们众星捧月地围着吴满,嘻嘻哈哈却充满敬意地管吴满叫“老吴”,说“我们以后都管吴电工叫老吴吧”。
  吴满年纪轻轻,人未老名先老了,成了“老吴”。
  四、师徒
  吴满成了“老吴”,好像真老了,有了资格和朱师傅、张师傅说话。倒是李师傅和另外两个,辈分反而比吴满小了似的,只能看着或听着他们三个说话。遇着要维修的事儿,吴满已和朱师傅、张师傅相互谦让着说“你先请”“你先请”了。
  这天早晨,吴满和朱师傅、张师傅坐在苦楝树下,说着美国和苏联。说,不定哪天总统或总书记酒醉了,摁错了核按扭,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打起来了。只见王主任笑容可掬地带着三个新工人来了。三个只得不说原子弹,和王主任打着招呼。王主任指着三个新工人说,得请两个老师傅和“老吴”各带一个徒弟。吴满摸着后脑勺,说:“我怕不够资格带徒弟吧。”朱师傅和张师傅立马说:“你老吴不配,没人配了。”吴满便为要带徒弟了“呵呵”地笑着。
  吴满的徒弟清清秀秀,女孩子一样,说话怕吓死蚊子。师傅们说话,他绝不肯插半句嘴儿,只有问他什么事时,才肯金贵地说出“是”,或者“不是”。大家都说他原该是个女孩儿,并且该是旧时的女孩儿。说如今的女孩儿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比男孩子都疯。又说肯定是送子娘娘那天瞌睡了,一个不小心弄错了,给了他男儿身,都索性管他叫“假妞”。假妞原本腼腆,“假妞”外号往他身上一套,更增加了几分害羞。便完完全全如假妞一样,和人说话,还未开口,脸先红着。那天,假妞喊吴满一声师傅,声音像旧时女孩儿小心翼翼打出的屁,秀气和压抑,吴满刚有的做师傅的高兴没了,只有鼻子不情愿地“嗯”了声。
  稍大的那个青年,那天第一次见到吴满,别的地方都不望,直望着吴满的满脸麻子,呵呵地笑得十分开心,说:“天女散花,天女散花,简称天花。”他故意将“仙女”说成“天女”,说得吴满脸色铁青,一脸麻子都差点气得飞了。只是今天,他吴满说什么也是要做师傅的人了,不能与徒弟辈的新工人生闲气,只得当作没听到。那青工的师傅是张师傅,瞪着眼望着那青工说:“他是老吴,大名鼎鼎的老吴,记住以后叫老吴!”
  第一天上班,待王主任将三对师徒介绍完,走了,那青工腰杆儿挺得笔直,扬起头,跟张师傅说了:“师傅,我爹生日,没法子,得回去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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