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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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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对自己的手很满意。他的一双手非常干净,一点也不像杀过人的手。

听到马蹄声,那老者还是没有睁眼,只是握拐杖的手背陡然绷起两道青筋。那中年汉子还是不断摩挲双手,眼皮也不抬,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铁昆仑见到二人,勒马叫道:“是茶痴兄吗?”中年汉子正是茶痴。听得铁昆仑唿唤,他抬眼失声叫道:“是你?”铁昆仑笑道:“兄台,在此候我,急着要建盏杯吗?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岂能失信?你我都是茶知音,上次未得倾谈。来,你随我一起回扬州吧,两套建盏,一青一红,都送与你。”

茶痴愣了半晌,才展颜笑道:“二公子,多谢盛情。只是,我有些不方便,改日赴扬州,再专程到贵府拜望。”铁昆仑笑道:“兄台嗜好滇红,胸中必有高洁的气象,如何婆婆妈妈地推说不方便?”

茶痴看了看手,苦笑道:“不是一般的不方便。我的手……唉,我的手断了。”说完,突然抬臂向身边那老者的铁拐上猛击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臂骨竟立时断折。

铁昆仑大惊,道:“兄台,这是为何?”茶痴脸色涨得通红,额角汗珠涔涔滚下,咬牙道“二公子,你且先行。十天后,茶痴必然上门打扰。”

铁昆仑皱眉道:“你——”茶痴叫道:“不要再说了。再说,恐怕我的腿也要断了。腿若断了,如何走到扬州?还有,我听说二公子府上出了惊天的大变故,请二公子当心,速速赶回家去。”

铁昆仑心中已经明白,不再说话,拱了拱手,策马向北。

看铁昆仑走远,那老者为茶痴接续断骨,眼中露出锐利的光芒,冷笑道:“鬼手,好个鬼手!你居然自断吃饭的家伙,也不肯对他出手。他究竟是什么人?可惜,你横行江湖近十年的擒龙手,再也不能和大力鹰王的鹰爪功一争高下啦!”

茶痴望着铁昆仑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佩,道:“手是用来端茶的,本不该去擒龙。何兄,江湖路远,冷雨凄风,我已倦了。”

那姓何的老者脸上陡然色变,惊道:“你们七仙向来相濡以沫,形影不离,你如何萌生归隐之意?不成,我要即刻去找钟离汉和紫薇老道。”

铁昆仑已醉。

此时已是父兄人土后的第三天,铁昆仑倚在两杯新坟间,已枯坐了六个时辰。父兄的音容如在眼前,但已阴阳永隔。模煳的泪光中,铁昆仑仿佛又听到过去病榻上父亲的怒语——大丈夫处世,自然要博取功名,齐家治国,到头来图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捐!

——胡说你志不在仕宦之途,难道在青楼吗?在茶社吗?你若还自认是铁家不肖子孙,就须学你大哥半分。看看你自己,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成什么样子?我这老病,多半都是被你许逆气出来的!

——除了茶社喝茶,颐春园听曲,梨园看戏,你还干了什么?

——爹已风烛残年,死旦夕事耳。你大哥也不能陪你一生一世,你好自为之吧。

——大逆不道啊!

……

大哥替他开脱的话也言犹在耳:——二弟之才华,如玉韫珠藏,非鲲鹏所能及。

——我将家中大小市侩杂役之事交付于他,却是难为他了。二弟雅量高致,如困于这般俗事之中,如何还有安乐?

——爹爹放心,二弟自有鲲鹏照管呵护。

——二弟,你切莫要顶撞爹爹,爹爹全是为了你好。

……

铁昆仑手里拿着一支箭,箭头形似狼牙,箭杆二尺三寸,箭尾四片雕翎,上边还带着黯淡的血污。

铁昆仑呆呆看着这支箭,仿佛痴了一般。那名震江湖的大哥,顶天立地的大哥,手足情深的大哥,现在静静地变成一堆黄土,正是这支箭无情地将他和大哥阴阳分离。

陪他前来的只有一个年幼的家丁铁隆。铁隆自幼家贫,父母早亡自八岁便入铁家,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他与铁昆仑情谊甚好,一直在旁边侍立,见铁昆仑痴痴的样子,也哭得嗓音喑哑,不住颤声劝慰:“二少爷,回吧。你再难过,老爷和大少爷也回不来了,你要保重才对。”

铁昆仑呆若木鸡,充耳不闻。

铁隆又道:“二少爷,大少爷是在城东白云观遇害的,凶手却不知是什么人,但听绸缎庄的伙计说,绸缎庄开业那日曾有一个背弓的小子向大少爷挑战。我打听过了,那小子不是扬州城内的人,像是山里的猎户。”

铁昆仑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子趔趄一下。他突然握住那支箭,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胀起来。江湖上很少有人用这种古老的兵器,就连号称神箭手的“小李广”司徒超风用的也不过是甩手箭而已。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蓦地想起去年中秋赏月时大哥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二弟,以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不许你为我报仇,也不许你踏人江湖。”他知道大哥决意不许自己人江湖,还是怕江湖中的恩怨是非连累于他。可是兄弟情深,这份怆痛如何承受?杀兄之恨,岂能置之不理正沉思之际,铁隆突然低声道:“花家大小姐来了。”

花胜男一身素衣,面带戚容,眼睛红肿,在一个丫鬟陪伴下来到面前。那丫餐在供桌上摆上四色点心,在坟前燃起锡纸元宝和纸钱。花胜男在坟前躬身行礼,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两行泪珠又再滚落。礼毕花胜男看着铁昆仑,哽咽道:“你不要太难过,要当心自家身子。”

铁昆仑望着花胜男。短短两日,花胜男显得憔悴不堪。铁昆仑想起她对大哥的一番情意,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怜惜。他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花胜男拭去泪水,定定神,低声道:“老天无眼,不佑好人,咱们都节哀顺变吧。铁叔和大哥都不在了,以后花家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爹爹,他一定会帮你的。”铁昆仑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从大哥的坟头望出去,不远处便是东山,满山都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夕阳斜照,在松林中有一点反光,正是露出来的一角黄瓦。

一个人由富可敌国到一贫如洗,需要多少时间?

江湖上有名的浪荡子司马如龙,倚仗着他父亲留下的万贯家财,坐吃山空,挥金如土,到七十岁死时居然还剩四百亩良田,十万两银子。

钱如果太多了,花掉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时间,很多时间。

铁昆仑却只用了一夜。他在自己的书房中只睡了一夜,宿醉未醒,房子已不是他的了。十多名青衣红帽的衙役正忙着给各屋贴封条,一边封一边抱怨:“奶奶的,这么多房子,怕要贴三天吧。”

院子里还有十余名华服高帽的员外,一个个气急败坏,脸色通红,吵吵嚷嚷,沸反盈天,正拥着管家铁谷七嘴八舌吵嚷:“铁管家,你家钱庄一向号称铁壁,而今你这么说,我们的银票岂不成了一堆废纸?”

“老夫半生积蓄,都毁在你们手里,老天,我可怎么活呀!”

“废话少说,赔我们银子!”

铁昆仑头像针刺一样疼,脚下还有些蹒跚,刚要出门,家丁铁隆满面愁容地拦在门口,拉住铁昆仑的胳膊,低声道:“二少爷,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钱庄掌柜铁若虚昨夜携五十万两银子逃遁,商户都打上门来,不依不饶呢。还有扬州官府上个月失窃的税银,不知怎的在咱府上粮仓被发现,官差正在查封咱们的财产。另外,当铺、米行、绸缎庄先后走了五十余名伙计,已经无法维持,是否有财物失窃还不知道。云捕头在厅上已等了你多时了,老天爷,那黑脸阴沉得忒也可怕。”

铁昆仑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问道:“铁隆,大少爷若还在世,会如何应付?”

铁隆道:“奴才不知道,大少爷总会有应对的法子。不过,大少爷若在,哪里会发生这么多事——奴才该死,胡说了些屁话,二少爷千万不要生气。”

铁昆仑摆了摆手,道:“你没有说错,大哥在,原本没有这些麻烦。我只问你,如果真遇到这些事,大哥会不会躲起来?”

铁隆不假思索答道:“自然不会。”铁昆仑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拍拍了铁隆的肩,道:“不错,躲起来有什么用有些事,本来就是必须要承担的。”说罢,轻轻推开了房门,深吸一口气,挺胸走了出去。

一片喧哗,那十余名员外登时撇开铁谷,一窝蜂围绕上来。

“正主出来了!”

“叫他说怎么办!”

突然,院子的墙边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音:“大伙儿不要吵!铁昆仑你现在是扬州府的疑犯,马上随我到衙门里说话!”

一个面如淡金、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步流星赶过来。这人一身皂衣,宛如一把出鞘的钢刀,具有凌人的气势,正是扬州府金眼捕头云飞扬。

云飞扬带着铁昆仑在扬州城七拐八绕,竟来到城东一个小巷中,小巷的尽头有一扇小木门,云飞扬推门而进。

这是一个普通的庭院,窄小的院落,古旧的瓦房。皂荚树下,一面残损的石桌。云飞扬丢下铁昆仑,径直进了里屋,不多时取出一个蓝布包裹,咚的一声放到石桌上,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是厚重之物。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铁昆仑摇摇头。

“六百两银子。”云飞扬道,“这在你铁家也许不值一提。但是,我在衙门做事,一年的棒禄也不过七十两,这几乎要抵我八九年的傣禄。很不少了,是不是?”

铁昆仑点点头。云飞扬又道:“这不过是将你缉拿归案的报酬。我们知府慕容老爷,得到的是两千两。”

铁昆仑淡淡道:“那是栽赃嫁祸的报酬。”云飞扬一拍大手:“聪明。”铁昆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云飞扬道:“明人不做暗事。我收了人家银子,自然要替人办事。”

铁昆仑冷笑道:“我已在你的手上。银子你已经稳妥入账,可喜可贺。”

云飞扬也冷笑一声,道:“我捉你却并非因为你盗窃库银,而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你大哥。他的死,我怀疑与你有关。”云飞扬两道锐利的目光盯在铁昆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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