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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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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因为一撮在破报纸里包着的老鼠疮药而和成年人牛长顺风光地飞行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记得当时花爪妗妗在自作主张和做了重大决策之后,拿着老鼠疮药离开我家之前,突然又有些犹疑和不放心了,接着她把这种整体的不放心落实到一个具体的细节上,她问俺娘: 「他会骑自行车吗?」 
  多么感谢俺娘呀,她平时虽然优柔寡断,但遇到大事,总是一个大事不胡涂的人,在别人对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倒有些犹疑,现在当别人犹疑的时候她倒在那里坚定了。这时她坚定的说: 
  「他会骑自行车,都会骑半年了,都不用往大梁上绑棉袄了!」 
  虽然我和牛长顺这次接煤车的结果并不理想──再也没有那么不理想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开始接车时候的兴奋,对前边被接和突然重逢的期待和畅想──由于我这股新鲜血液的注入,连本来已经沈稳的成年人牛长顺表哥都有些兴奋了。本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啊,现在对我这个刚刚加入队伍的新兵向一个老兵油子提出的种种问题,竟回答得那么耐心和不厌其烦──30年后想起来,也许一开始他对这些幼稚的问题还有些不耐烦和感到好笑,但是随着问题的深入,他也终于上当开始加入其中和同流合污了。已经快30岁的牛长顺,终于也顺着我的思路开始精神焕发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虽然他以前接车比我多,但是接车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说不定他也没来得及思考呢──太见怪不怪了;现在随着我一个个问题的提出,他是不是也开始从另一个新的角度重新思考了呢?──说不定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机会呢──如果不是由于我的提问在出发的前面挂起一串灯笼的话,他的思路旧址说不定还永远停留在黑暗之中呢。看着外边的天黑,说不定仅仅出于懒意他就不愿钻出冬夜的被窝了。当我的思想在外边叩门的时候,他会在屋里对着窗户拒绝: 
  「我已经脱了衣服了呀。」 
  但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钻了出来,跟着我走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走着走着,也和我一起兴奋起来──为了这个转换,为了他能跟我上路在我的引导下终于也兴奋起来我被他也深深地感动了。长顺哥哥,没想着你在生活中这么平易近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成年人平等交往。你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当然这种气氛的形成,跟他刚刚上路自行车的脚蹬子就出了问题也有关系。这时他偏着头征求我的意见: 
  「脚蹬子坏了,修好得一阵功夫,要不你撇下我先走?」 
  我理所当然地当即予以拒绝: 
  「长顺哥哥,这叫什么话,你的车子坏了,我的没坏,你让我把你扔到半路不管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接着我观察长顺哥哥的脸色,长顺哥哥果然被我的回答打动了。他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 
  「那你就等等我,等我修好脚蹬子咱们还一块走。」 
  我扯着变声的嗓子说:  「哎,这就对了。两个人一块出去,就该同甘共苦。假如我的脚蹬子出了问题,你能把我老弟扔到半路上吗?」 
  长顺哥哥梗着脖子说:  「那当然不能。」 
  我说: 「这不就结了。咱们废话少说,还是赶紧修好脚蹬子是正经。」 
  接着我将自己的羊角把自行车──由于没脚支架──往地上顺坡一撂,在路边捡起一个柴禾棍就去捅那脚蹬子空隙里的黑泥。等脚蹬子修好,我们再在路上讨论我们这次接车的期待和幻想,我们的前景和想象,我再提出各种问题让他回答,他不就兴致盎然和一通百通了吗?这个时候在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讨论。当然我提出的问题也没有什么新问题,都是过去我们一群小流氓在自家场院上做接车游戏时遗留的种种疑问,现在要在一次真实的实践中得到检验和回答罢了。当然问着问着我就开始有了刘贺江聋舅舅的口吻,以区别过去我和那群小流氓在游戏时的状态──现在已经不是游戏了,现在已经远离村庄了,我可以脱离过去的我了。这时我倒突然怀念起村中的那群伙伴了,这个时候你们都在村中干些什么呢?──我在自行车上老道地问牛长顺表哥: 
  「这次煤他们还是在三矿拉吗?」 
  牛长顺想了想说:  「可能还是在三矿。」 
  ──问题是除了三矿他们还能到哪里拉呢?除了三矿牛长顺还能想出什么别的结果呢? 
  我:  「过磅的还是矿上的老马吗?」 
  牛长顺:  「可能还是那个老马!」 
  我:  「他们去过磅的时候,老马会不会端着饭盒去吃饭了呢?」 
  牛长顺:  「可能去吃饭了,但吃过饭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我:  「你说今年的碳是不是还和去年的差不多呢?恐怕块头也大不了哪里去吧?」 
  牛长顺肯定地说:  「一年一年都是这样,今年肯定也大不到哪里去!」 
  接着我就把问题引到了核心:  「你说这次我们接车,是和他们相遇在三十里坡之前呢,还是相遇在三十里坡之后呢?是相遇到前十五里呢,还是相遇到后十五里呢?」 
  牛长顺这时也不禁兴奋起来: 
  「照我过去接车的样子,肯定是在三十里坡之后,肯定是在后十五里!」 
  一切和过去的回答没有什么区别,一切和我们做过的游戏没有什么异样,就像后边的车走在前边的车辙里那么自然和没有改变。但是我们两个还是越说越兴奋。在我们还没有接到煤车的时候,我们在自已的想象中,已经将接车的全过程都温习了一遍;现在我们在实践中继续前行,不过是对过去理论和车辙的一种复习罢了。我们在重复我们的预定,我们在重复我们对世界的全知,一切都是有把握的,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一切惊喜都显而易见──但正因为显而易见,于是对这结果就更加兴奋了。这个兴奋的依据是:一切都会按部就班──但谁知道接车的最后结果,恰恰在这一点上出了问题呢?于是我和牛长顺表哥一下都措手不及和让铁一般冰冷的事实给当头打了一棒。于是我们平稳的在预定的航道和水域里──一点没有出圈、超标和超载──行进的战舰,转眼之间就沉没了和完蛋了。我们也就老毛子看戏傻了眼。因为我们设想了一切的装煤、过磅、接人和被接的地点、时间和种种细节,我们想到了三十里之前或是三十里之后,前十五里和后十五里,我们就是没有想到: 
  万一接不上他们我们怎么办呢? 
  ──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当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翻过了一座土岗又一座土岗,当牛长顺的脚蹬子又出了一次问题我的自行车也掉了一回链条当然我们还是同甘共苦地将车修好虽然在修车的时候也有过一些短暂的烦恼:  「这车怎么老出毛病呢?」 
  「毛病怎么总出在脚蹬子和链条上呢?」 
  …… 
  但修好自行车我们仍一如既往地兴奋。我们走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我们翻过了一座土岗又一座土岗,我们看了一道沟的风景又看了一道梁的数不清的花朵之后,我们下了道还在一个叫十里屯的地方打了一个尖呢──在一个小饭铺我还吃了一碗面条──就是没有想到接车的后果。──我对面条情有独钟说起来也是从1969年开始的呀,那个时候我觉得乡村饭铺的面条做得特别好吃,里面的油水特别大,它是在一个炒锅里烩出的而不是像俺娘在堆满柴禾的灶上一下就是一大锅;而且吃饭的人文环境也不一样,再不是那些整天见到的家里人俺爹俺姐俺弟弟,都是素不相识但看起来都饱经风霜满有把握的南来北往的客人。当我僭越着呆在他们中间的时候,我觉得空气都特别的流通和畅快与憋屈和稠密的家里不一样,说起来我从小也是一个爱拋家舍口四处飘流到了晚上不愿回家的人呀。本来是一个说走就走的人,本来是天空中翱翔的一只雄鹰,现在怎么成了圈里的一只土鸡呢?──但愿这是一种缺乏基础的自我超拔──于是我吃了一碗南来北往的面条。──饭铺之前就停扎着来来往往的煤车,车前往往还有一头小毛驴在那里四处张望张望一阵没看到什么就又低下头在一个打开的草布袋里吃着干草。这时令我特别生气的是:当我吃着这样一碗满含着我理想的面条的时候,我的成年伙伴牛长顺并没有进饭铺,而是在饭馆门口守着,毫不惭愧地从自己自行车后架的褡裢里掏出一块干馍像门前的小毛驴一样啃了起来。啃着啃着,也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什么,低头又啃了起来。这时我就怪他破坏了面条那庄严而畅快的气氛──别的吃面条的人还不知怎么看我们呢──这并不是你能用自己不愿吃面条的理由所能搪塞过去的──他们会不会说:还有一个同伴,穷得连一碗面条都舍不得吃吗?我不也跟着你吃挂落吗?──30年后想起来,我想请牛长顺表哥原谅我的是,当时我所以撇开你独自去吃面条而不是像修脚蹬子一样与你同甘共苦,是因为我太想在这次接车的历史行动中划下一道道回念的深痕了。一次重大的历史行动,恰好又赶上了这样的气氛──等我接车回到村里的时候,我不就可以站在村头毫不在意地告诉那些瞪着羡慕和好奇眼光的小流氓了吗?── 
  「在十里屯打尖的时候(他们哪里知道十里屯是一个什么样子啊),还吃了一碗面条。」 
  于是在我吃面条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是我拋弃了牛长顺,而是站在饭铺之外的牛长顺像不等我修脚蹬子一样撇下了我。他阻碍我对一个重大的历史行动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让我在吃面条的时候连一个发挥和潇洒的对象都没有。如果他没吃面条像小毛驴一起站在饭馆外边脸上露出正常的惭愧还好一些那么我在饭馆的良好的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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