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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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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的画面,在眼前破碎时,我吮吸到阵阵难挨的辛酸。 

  十一 

  姑母家中沉重的气氛,已在逐渐减轻——我们大伙儿似乎已学会了忍受祖国战争继续失利的打击。表哥的学校放寒假了,他的归来长住,更给家里增添了不少生气。看到表哥每天那种愉快的神色——他可以每天到高小姐家“报到”了——我和表姊也被传染上丝丝喜悦。我俩时常对他举手欢呼: 
  “密斯脱风雨无阻万岁!” 
  表哥在他的学校燕园未名湖畔学会了溜冰,他向我和表姊吹牛说他溜得如何如何熟练超群,并且叫我和表姊拜他为师——必须当真磕个头,同时必须在公开场合叫他师傅。表姊首先反对,第一她说表哥教高小姐溜冰唯恐时间不够,哪会有功夫教别人!第二她说她非常不喜欢溜冰这玩意儿,由于和她最要好的一位女同学,因为溜冰几乎送命,迄今仍是个残废。  “我才不学溜冰哩,”表姊这么说,“我那位同学在冰上正溜得很得意时,突然不小心摔倒下来,左腿滑伸到前面,右腿滑跪在冰上,惨剧就这么发生了——右腿上的冰刀尖,立刻狠狠地扎破了她的屁股,扎得很深,血不但染红了她的短毛裤,还染红了一大片冰场的跑道,当时她就几乎昏迷不醒,被抬往医院——好怕人!” 
  我对于溜冰倒没有恶感。但是,我一直没有尝过溜在冰上的味道,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向往。我曾经迷恋田径赛与游泳,如果永远不学会溜冰,未免也是一件憾事。于是,我答应认表哥为师,但磕头必须改为鞠躬。 
  一个下午,我把新买来的一双冰鞋和冰刀,背在身上,完全模仿着表哥一样的神气,跟他一路到高家去,走在半途,表哥说: 
  “对不起,我得实地告诉你,我的溜冰术并不高明。” 
  “何必客气呢,师傅!”我说, 
“无论如何,您总比我高明呀!因为我穿上冰刀能不能平稳地站在冰上都成问题呀!” 
  “当然我比你多少要溜得好一点;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等一会儿我一下场你就知道我不行了——不怕你不识货,就怕你货比货,你知道吗,唐琪的溜冰术可比我‘棒’得太多了,她溜得才真配称是熟练超群并且美妙动人哩!” 
  “你说谁?唐琪?”我睁大了眼睛问。 
  “是呀,唐家表妹唐琪!” 
  “她又来天津啦?” 
  “她根本没有走。” 
  “甚么?她根本没有走?”我惊愕地,“她不是在北平护士学校读书吗?” 
  “已经退学啦,”表哥平淡地说,“从那次给老太太来拜寿,她一直就住在高家。” 
  “咦?您为甚么从来没讲过呢?” 
  “我讲她干甚么?”表哥反问了一句。 
  表哥这下倒真把我问住了。我从没有向他打听过唐琪的消息,他怎么能以知道我愿意他老早就把唐琪的消息告诉我呢? 
  我不再讲话。可是,我不能再平静下去。想到马上就要和唐琪见面,千万种不同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很惊喜竟有一个如此出乎意外的和她重逢的机缘,我很抱怨自己竟如此愚笨,一直认为她早已离开天津,而从不向任何人探询一下有关她的行止,如果我早知道她正长期居留在高家,也许我们已经变得很熟——当然,我也颇为抱怨表哥,但是我说不出口来。 
  我又接着抱怨表姊,为甚么她也不把唐琪|直住在高家的事告诉我呢?也许高小姐从来没有和表姊提起,那么应该抱怨的是高小姐。真气死人。我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有些惶恐,我不知道这次和唐琪见面时,应该向她说些甚么话?我又有些胆怯与自卑,因为我不会溜冰,而她——据表哥说,她溜得那么美妙出众,一个男人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露出低能、笨伯的真相呢?早知有今天,我为甚么不偷下苦功先溜两周的冰再来呢?我几乎想打退堂鼓——编个谎话,向表哥告别,转回家去,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在唐琪面前现丑。当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装,摸了一下蓬乱的短发时,我越发坚定了“半路而退”的意念。如果,要再来,我应该找出我那一套比较漂亮的冬季服装穿上,我应该把脸洗得干净一点,我应该戴一顶帽子,免得让冬天的风沙尽情地在头顶上舞蹈打滚,而把头发弄成狼狈不堪的模样——独自回去吧!可是怎么对表哥说呢?我很焦急。焦急得连一句谎话都编不出。远远看到高家的大门时,我再也憋不住地叫出来: 
  “师傅,我得赶快回家去,明天再跟您学溜冰。” 
  “为什么?” 
  “唉呀,我肚子坏了,很疼,马上就得泻!”一面用两只手抚住了自己的腹部。 
  “见鬼呀!刚才还好好的!”显然表哥不以为然,“高家也不是没有厕所呀,就到他家来泻吧,免得赶不回家泻在裤子里!快走两步!” 
  糟糕,不但没走脱;反而被表哥一拖,来了个“小快步”,提前到达高府。 
  门开了,我硬着头皮进去。首先是高大爷的小公子们向我迎来,他们高叫着: 
  “小张叔叔来啦!” 
  “小张叔叔为甚么又这么久不来跟我们玩哪?” 
  “欢迎,小张叔叔!” 
  当我被这些小把戏们包围,同时被他们发现我正背着新冰鞋时,他们几乎同时喊出来: 
  “啊,小张叔叔也来溜冰了!我们非要求奶奶答应给我们买冰鞋学溜冰不可呀!”然后,一窝蜂似地,往楼上高老太太的卧室奔去。 
  小把戏们的吼叫,把大人们都吵出来了。高老太太、高大奶奶、高二奶奶、高小姐,相继露面。奇怪,唯独不见唐琪。 
  剎那间,我对表哥方才说的话发生了疑问:根本唐琪早就回北平了,表哥故意来哄我吧?可是,他哄我的理由是甚么呢?难道他能猜到我一直怀念着唐琪的心思,而来一手恶作剧吗? 
  我又想到:唐琪可能仍住在这儿,不过恰巧今天出去买东西,看朋友,或是听戏去了?那么今天我不能看到她了?怎么这样不如人意呢?怎么这样别拗人心呢? 
  我若有所失地,呆坐在一角,活像一尊石膏塑像。 
  大人孩子们又说又笑、又吃又唱地吵成一团,我似乎全未听到。朦胧中,彷佛听到表哥请妥了高小姐同去溜冰,高小姐的一句话猛古丁地把我惊醒过来: 
  “好,咱们去吧,唐琪表妹已经去冰场好久啦!” 
  感谢天,我听得清清楚楚:唐琪正在冰场里。 

  十二 

  冰场里洋溢着欢乐,气温俨然如春,北国冬天的酷寒单单没有侵入这一角落。 
  我从没有想到冰场里有这么浓厚的情趣。看啊:跑在冰上,跳在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小孩子、大人、男人、女人、老头子、中国人、外国人,统统都那么无忧无虑地,那么兴高彩烈地,那么自由地,活跃个不停。他们的眼睛一律那么笑玻Р'地,他们的嘴巴一律那么笑嘻嘻地,他们的胳臂一律那么优哉游哉地挥舞,他们的头一律那么逍遥自在地摆晃——他们的服装都是些新样式,尤其女人们的衣饰,一件比一件艳丽夺目。冰场中心处的播音大喇叭里,各种流行的、俏皮的、轻快的、抒情的乐曲,不停地倾泻出来,大伙儿或是跟着一起哼哼,或是跟着一起低唱,或是跟着吹奏口哨—— 
  我有些看得眼花撩乱了。冰上一秒钟也不休止地旋转着,闪划着冰球刀、花样刀、长跑刀。各式各样莹亮的冰刀泛射出来一道光,一道光,一道光——可是,我竟还没有看到唐琪 
。 
  表哥有点受罪——师傅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又要教高小姐,又要教我。我摔一跤还不打紧;高小姐要摔一下,表哥可就慌了神,一面连忙把高小姐搀起,一面不停地道歉,一面赶快掏出手帕扫去黏在高小姐手套上,衣、裤上的冰屑。表姊说得对,表哥没有功夫教别人;我还是长点“眼力劲儿”,放他一条生路,叫他专心地单教他的高小姐去吧! 
  “我自己来练吧!”我对表哥说。 
  “也好,”表哥如释重负,“男孩子不怕摔,自己扶着栏干练,进步得反倒会更快!” 
  我在冰场外圈,扶着栏干,像头笨牛般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手一离栏干,便立刻一个“大马扒”。幸而我已拿定了主意:要摔可得往前摔,表姊那位同学发生的“臀部惨剧 
”时刻在给我警惕。我每跌一跤起来,便顺手摸一下自己的臀部:“嗯——还很完整!”这才放下宽心,继续做向前滑进的冒险。 
  一阵欢呼与掌声使我停下来脚步。我想大概是里圈内有人在表演精彩的溜冰花样。我困难地连走带爬地到达里圈的栏干边。我没有猜错,原来正有一位少女在那儿表演。 
  她一会儿倒滑、一会儿正滑,一会儿两个脚一齐“扭麻花儿”,一会儿用单脚向左右双方划圆圈,一会又模仿好莱坞溜冰皇后宋亚海妮在影片上演出的种种绝技。她的身子那么灵活,她的姿势那么优美,刀光冰影一直闪铄不停地围着她的身子转,简直像一条可爱的,斑鳞璀璨银辉四射的小飞龙—— 
  “真棒!”中国人都叫起来。 
  “Wonderful!”外国人也叫着。 
  “真是不错!”我甚为欣赏地赞美了一声。 
  “怎么样?”表哥正好拉着高小姐滑到我身边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唐琪的溜冰术确是惊人的!” 
  “什么?”我惊奇地,“您说,那里圈的表演者是唐琪表姊?” 
  “是呀,”高小姐插话进来,“我的表妹倒也真有几手哩!” 
  那就是唐琪!那就是唐琪! 
  是的,一点不含糊地,我已经看清楚了,那可不正是唐琪吗? 
  “师傅,”我扭头对表哥说,“您也进去表演两手!” 
  “嘿嘿,”表哥咧一下嘴,“我要赶上唐琪起码还得苦练三年!” 
  说着,说着,唐琪滑出来了。老远地,她已经看到了我们。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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