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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日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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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感知的。从严格意义上讲,有感知的人不及人类总数的十分之一。像四足动物一样为了生存而具有了痛感、饿感、安全感的人不算有感知的人。    
    我说,真实的生活是盲目而且厚重的,有千万条路通向死亡,每条路上都有踌躇满志的悲惨的人,坚持不懈地追寻着自己的命运。永恒的不是那些追寻者,而是那个目的地和那些路。即使你不去追寻,你仍可轻而易举到达目的地,那么追寻还有什么意义呢?追寻者的目的,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寻找路的支路,相对地延缓到达目的地的时间。那么,我寻找怎样的一片云朵或者一个狗窝,安适地等待那个结果,也没有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的生命之所以高贵于四足动物,就在于可以自由选择。    
    我们全力以赴、倾心构筑的,我们称之为家,或者就像一座教堂,来自于贫瘠的信念深处最肤浅的对生命的理解,它是我们遮风蔽雨的地方,却不是心灵的皈依之所,虽然说表面上这是神祇对人类救赎的一种方式。这座建筑之所以被称之为建筑,因为它只有石头、木头、砖和水泥,即使用了有亮彩的油漆画做装饰,它也仅仅是一座建筑。这座建筑的用途在于人们对它的理解,它可以被用做教堂,也可以被用做仓库,当然也可以叫做家。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情人节快乐

    1996年2月14日  阴  情人节快乐    
    王昊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回到家,对我说“情人节快乐”,然后递给我一个装帧精美的盒子,还打着粉红色的花结。他微笑地看着我打开它,是一块金灿灿的坤表,很小巧,很亮泽。他帮我戴到手上,的确很漂亮,和我修长的手指很搭配,就像是专门为我订做的。我说,“对不起,我没有礼物给你,我忘了。”就像我说我忘了关卧室门一样轻巧,面无愧色。“没什么。我只是想送你礼物罢了,我们在一起整整一年了。”他看着我迷惑的脸说。    
    是啊,一年了。这么快就一年了?然而,这一年又是多么漫长啊!结婚、生孩子,好像一年之内把一生最重要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接下来还干什么呢?    
    如果不对他表示点儿什么,似乎就是我不通情达理了,可是该怎么表示呢?我只能说“谢谢”,这是惟一马上能做的,我就这么做了。语言的好处就是除了可以堂而皇之地撒谎之外,还可以用做润滑剂,把人和人之间的摩擦减至最低,减少尴尬。接着,他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言软语地说,“我们出去吃晚饭,庆贺一下好吗?”好像有许多小虫子从我耳朵里爬出来,爬到了脸上、脖子、全身都是,很痒很痒。我想推开他挠一挠,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我整个身体的右侧都是麻的。我用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赶紧说“好吧”,声音好像并不是从我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而是别人替我说的。    
    家里请了一个陕北的小保姆,手脚挺麻利的。但是,把不到三个月大的孩子丢给她行么?跟他什么也说不清楚!跟和那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孩子讲话一样,说了也是白说。他们之间也是无法沟通的,好在他们根本不想沟通。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个都是孩子。说白了,就是都需要人伺候、照顾,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情绪。他们不是虚构出来的皇帝和皇子,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拥有着皇室的一切秉性,固执、霸道、自以为是。小说里总是写天伦之乐,哪儿有地方写这类事情呢?    
    很久没有出过门了,都不知道外面什么天气了,还有,这种天气该穿什么衣服呢?打开衣柜,望着五颜六色、各形各状的衣服拥挤着想跳出来的样子,我却一脸茫然。还好,身体基本没变形,除了胸衣变小了以外,这些衣服都还能勉强穿进去。可我根本不想出门!慢说是这样阴冷的天气,即使是阳光阳媚,要我穿上这极其束缚的衣服,袅袅婷婷地出去,我也不愿意。穿惯了宽大舒适的孕妇装之后,才明白宽松的妙处,就像小时候在学校考了不及格也没人过问一样的自在。人类自从有了服装设计师,或者说裁缝,就开始学会折磨自己了。衣服本来是用来蔽体的,现在居然演变成了类似于孔雀尾巴上的羽毛了。原本人的身体就是动物的,现在连身体装饰物也要借自动物,还要融百家之长,比如皮衣或皮裙,人,终于,把自己进化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    
    好不容易找了一身较不动物的衣裳,牛仔裤、牛仔衣,这些都是来自于棉花王国的东西,但里面的毛衣是羊毛的,没办法,这样的天气,也只能是这样子了。到处都是怀抱了鲜花的美女,得意扬扬的像只开屏的孔雀,不知道那屏能坚持开多久呢,也不知道怀抱中的玫瑰的生命能否延续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这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连街上奔跑的狗都是成双成对的。酒店里人满为患。情人们倾巢出动,就像等待地震的老鼠。红玫瑰一朵五十元,简直就是天价,但生意红火。奇形怪状的气球也铺天盖地,但大多是心形的,还写着LOVE,表情弱智但快乐得要飞的小女人们一人手里至少一个。尖锐的少女的声音、做作的男儿声带、温情流了满街的浓稠的气氛,像一曲交响乐,管乐、弦乐、小号、鼓以及铙争先恐后地发出声响,却没有音律、没有指挥,乱七八糟堆砌在一起,就像一堆垃圾和一群苍蝇的关系,很难讲清楚谁是谁非。    
    王昊一脸诚恳地嘟嘟囔囔,可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酒店里人声鼎沸,我耳朵里一直“嗡嗡嗡嗡”的,连自己的咀嚼声都听不到,他以为我能听到什么,听到也没用,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不在他那儿,不在餐桌上,不在视力能及的地方,它游移在世界之外的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又是不存在的。鬼才知道贝多芬、海顿、巴赫在哪里,蜂拥而至的情人、准情人、非情人把情人节搞得个水泄不通,情调早被排挤到停尸房去了。短命的爱情附着在短命的情人们身上大施淫威,发泄着垂危的激情。殡仪业繁荣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此。那些故作风雅的情人们随着夜色越来越浓重,变得精疲力竭,厚厚的一层脂粉也遮掩不住一脸的倦怠。    
    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谢王昊,是他给了我一个家。原本我以为我会死的,很快就会死。然而他却硬塞给我一个孩子,让我不得不坚强地在这个世上耗着。只要在这世上耗着,每天就会消耗粮食,但生产的是垃圾。即使生产的是垃圾,但生命延续了。只要生命延续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会出现的,其他的都是过程。过程只是形式,结果才是本质。结果是我活着,仅仅是活着。对别人有用处地活着,对自己毫无用处地活着,对社会也是毫无裨益的。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概括我的一生,除却生产了那么一个小生命之外,我想应该是:无所事事。表面上我做了很多事,工作、学习、养老抚幼,但等于什么都没做,或者作用太微乎其微,等于不存在,或者原本就只是为了谋生罢了。虽然我总是说,“每个人存在必有他存在的价值”,谁都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一种手段。“活着就是为了体验”,对于毫无价值的生命而言,体验不是对毫无意义的生命毫无意义地浪费吗?当然,有些生命的存在确实有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对于少数智者来讲,他们的存在的确有着连他们自己也无法估量的价值,但也只是对寥寥数人的、有目的的生命而言。大多数人无论幸福,抑或痛苦都产生不了任何能量,除了保证生存以外,他们永远创造不出任何一种和智慧有关的东西。这也是任何一种动物都能做到的,甚至比人做得更好。那么,这样一种“兽人”人口的膨胀,除了更迅速地耗损掉地球有限的资源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你还能要求他们做什么?严格来说,我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比废物还不如的动物。废物至少是死的,不消耗能量,而我却要吃、要喝、要住、要穿,还要用莫须有的快乐或痛苦力争证明自己的存在。太滑稽了!而我生产的那个小生命,将来会成为我希望的智者吗?我又有什么权力要求他呢?他的生命在他手里,从他一出生,就在他手里了,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给他吃喝,等他长大,等他有了独立思维能力那一天离开我。他必须离开我!他必须找到他自己想要做的!否则,他就成了猪,一头家畜,或许连猪都不如。至少猪长肥了,还能给人提供能量,他呢?    
    看着他日渐舒展的小脸,一弹指就会破的皮肤,很困惑。生命不仅仅是无中生有而来的,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个错误,一个根本不应该发生的错误。王昊是不是能明白呢?至少,我的妈妈大人明白,我现在也明白了。    
    王昊应该算是一个好老公,温和、体贴、能干,也很聪明,但很书生意气。所谓书生意气,就是有点儿学究,仿佛天下是己任似的,精神主义至上,实用主义至下,与经济社会格格不入。这也是他较之可爱的一点。从他身上,好歹我可以看到一点人的痕迹。如果我不爱他,似乎有点儿对不起他,况且他是那么努力想让我爱上他。可是李明清怎么办呢?我说过今生只爱他一个的,即使大家分了手。分了手就能取消诺言吗?那诺言是不是太不值钱了?当然,人如果死了,诺言也就不算数了。我不是已经死过一回了吗?即使我心里守定着诺言,谁又承认呢?我还不是跟别人结婚、生孩子了吗?谁相信呢?既是如此,为何不放下?佛祖不是说“放下”了吗?只有放下,才能再拿啊。可我真的能放下吗?我相信他是爱我的,我也爱着他,即使隔了三山五岳,我也能感觉到,昆仑山口的风沙也是湮没不了的。王昊,对不起了,我会对你好,但别要求我爱你,好吗?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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