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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13章 创世记
野兽爬虫都发怒了，将人间第一名凶犯团团围住。幸好那时候虎豹豺狼还嚼着青草嫩叶，上帝还没有让它们学会吃人。该隐举手哀求：永恒的主呀，这种折磨，我实在受不了。可怜我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谁遇上了，都可以打死我呀！（《创世记》4：14）耶和华没有抛弃罪人。特意宣布：杀该隐的，要赔上七条性命！还在该隐额上作了记号，使碰见他的人兽不敢伤他。那记号如一条蜷曲的虬龙，乃是镌在上帝金冠上的第九个字母（teth），意为该隐命中注定可见到自己第九个子裔。耶和华还让该隐脑袋长出一只犄角，这样，人兽远远看见罪人来了，就可以及时避开。 《圣经》上说，该隐告别上帝，去到“伊甸东边”一个名叫“流荡”的地方。在那里娶妻（一说即乐芙达）生子，筑城为家，并以儿子的名字为城命名。一世纪入籍罗马的犹太学者约瑟夫（Flavius Josephus）在其伟著《犹太史》中说，该隐一生共建城七座，还发明了尺与秤（qaneh）。但人类自从有了城墙和度量工具，便开始互相戒备，不再慷慨施予；什么事情都斤斤计较，都可以讨价还价了。所以圣人们早有定论，该隐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罪恶。《圣经》里还有一段该隐家谱，凸显这位文明始祖的地位。据此家谱，该隐子裔单传，至第五代孙拉麦（lemek）。拉麦好勇斗狠，称霸一方。自称伤害他的人，须“赔命七十又七条”（《创世记》4：24）。他娶了两位夫人：阿妲和琪拉。阿妲生有二子，分别做了住帐篷的牧人和弹琴吹笛的乐师的先祖。琪拉生一子一女，儿子是铜工铁匠的先祖；女儿貌美而善歌舞，人称南妈（na‘amah，本义可爱），按《塔尔衮残卷》的说法，为侍奉神明的庙妓之祖。南妈出世，该隐自知死期不远，因为那可爱的婴儿正是自己第九个子裔。一天傍晚，拉麦打猎归来，忽见林中似有羚羊角晃动。挽弓一箭射倒，冲上前去，随从们只听得拉麦一声绝望的大吼：躺在血泊里的竟是他的黑脸祖宗！雷声隆隆，电光闪闪，那独角虬龙的诅咒终于开始兑现：谁杀该隐，谁赔命七条！“人道尊严始于该隐之道”，这个问题，当年很让我着迷了一阵。想好好作一篇论文。可是钻研久了，反而找不到满意的答案，就放下了。或许摩利先生是对的，这只能是一个何人“见证”的问题。然而我也一直没有去细想。时光荏苒，直到去年碰上一桩案子，才有所觉悟。从此萦绕心头，不吐不快：那天到纽约出差，住五大道大学俱乐部。那是一幢典雅的三层楼房，雕花拱门大理石廊柱，在纽约建筑史上号称“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复兴”的代表作。创办人据介绍是几个“来自耶鲁的绅士”，所以从壁灯、地毯到信笺、餐巾，一片深蓝色“雅理”情调。这样的氛围，走进图书馆看报，遇上耶鲁法学院的同班马丁，也就不觉得十分意外。马丁专做所谓“娱乐业”案子，就是替盐湖城申奥委否认行贿，代表棒球明星跟球队老板谈判身价、不成即宣布罢赛之类。几年不见，分外热情。谈到业务，他指指手表说：给你看一台节目！便拉我进他房间，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却是赌城摔跤大赛。又捧出一摞文件，给我看标题目录，说是他起草的大赛合同。我以前听人说过，美式职业摔跤比赛如同演戏，所有情节包括道具扮相，都写在脚本里。但不曾想到脚本亦是合同的附件，有法律效力。马丁解释道：今天我方“冠军王子”要履行合同某条某款，输给一个“巨人该隐”。笑了一通，比赛开始。挑战者果然名叫“该隐”，一身打针吞药养大的肌肉疙瘩，额头绑一只犄角，手中还握一把吓人的电钻。“王子”见他来了，按照合同怒吼起来，又“即兴发挥”做出种种威胁的动作。眼看观众跟着吹口哨起哄，疯成一团了，“该隐”突然启动电钻，对准“王子”的后颈只一下，那硕大无朋的冠军便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倒在台上了。马丁摇摇头道：野蛮。便关了电视。次日退房取车，又见到他。说起昨天大赛，马丁道：出事了！今天一早“王子”的经纪人打电话来，说“该隐”明显违约，身材不够“巨人”尺码，电钻更不符合《圣经》中的描述。我忍不住大笑。马丁却一脸严肃：不开玩笑，你替我想想。除此两点，还有什么与《圣经》矛盾，甚至诋毁该隐、亵渎神明的？我先回去调查裁判记录，了解真相，明天再同你联系。万一打官司，还要请你推荐一两位专家，为该隐的生平事迹相貌性格出庭作证！沿着哈德逊河出曼哈顿，出纽约。一路上，只觉得摩利先生仿佛
就坐在右手。只听见他笑吟吟地回答我的问题：如同星空如同大地，我们每一个人，所有额头印了“人道尊严”四个字的人，都是他的证人。二〇〇二年八月
第一部分第14章 创世记
M e t a t r o n
美塔（metatron）是圣人以诺在天庭的号；以诺（hanok）是美塔天使在人世的名。以诺其人《圣经》中只一笔带过，说他六十五岁得子，之后三百年间“常与上帝一同行走”；然后突然失踪，“被上帝接去了”（《创世记》5：21以下）。六十五加三百，得古埃及太阳历一年之日数，恐非巧合。以诺升天“与上帝一同行走”，固然是人间奇迹，在耶和华的宝殿上也是破天荒一桩大事。试想，七重天上，创世主身旁，除了一群不吃不睡不会老死的白羽神子，向无别物。忽然出现一个皮肤刻着年龄，需要阴阳相配才能繁衍种族的人，该引起怎样的轰动！《以诺记》上篇（古埃塞俄比亚语五卷本）说，以诺人还未到，神子就受了刺激。“什么气味？”他们一个问一个，“像是从娘胎出来的人的臭味！”细心一点的就各处查看，果然，玉墀尽头，飘来一滴白色的水珠。“天庭禁地，哪来的水珠？”他们越发兴奋了，还抖动翅膀争论起来，那水珠到底什么性质、如何定义等等：天使生性好奇，喜欢探求新知，和人类是一样的。其中有见多识广的，飞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美塔道：滑滑的，像是人父的精液。快叫值班天使，把它擦了！话音未落，宝座上雷声隆隆，祥云里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庭：神子不得无理。他是我开天辟地所得的惟一回报！凡人上访天庭，都是上帝恩赐的异象（ro'i）：女巫或魔鬼附体的术士也能起飞，但只是离开地面而已，到不了星空，更不要说耶和华的宝殿了。异象若非假造，不论取梦境、幻觉还是别的形式，必有上帝的目的。以诺刚当上父亲，就化作精液登天，却是因为世人中间出了大恶。自从该隐杀弟，额头印了耶和华的诅咒，人类便尔虞我诈，一发不可收拾；罪行累累，罄泥版而难书（见前文《该隐》）。连人的女儿也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竟然向上帝的神子乞讨画蛾眉点绛唇的方子。神子见她们漂亮，不觉心猿意马，放下天庭的工作，终日只想下凡娶妻（《创世记》6：2）。第一批冒犯天条（herem）偷偷下凡的就有两百。他们降落在黑门（hermon，词根同天条），就是黎巴嫩南部那座雪峰顶着苍穹的高山。开凿了洞府，便下山寻姑娘作乐，不从即强抢为妻。他们为妻妾送上名贵的首饰，还教她们种种滋阴壮阳堕胎生子的秘方。结果，人的女儿生下一族野心勃勃的巨人（nephilim）；从此天下便有了英雄，令百姓不得安宁。可是堕落神子仍不罢休，为首一个恶天使阿匝（‘aza'zel，本义替罪羊）尤其毒辣。他把刀枪盔甲等凶器也传给了人类，还骗他们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耶和华的命令，报仇血恨不受惩罚。一切后果，包括所谓罪孽，自有他阿匝当“替罪羊”承担，载到旷野里埋掉完事（《利未记》16：8）。亚当的子孙中间，只有虔诚的以诺不信“替罪羊”的谎言。以诺平素不喜与人往来，礼拜耶和华最为殷勤。他见人道败坏神子、英雄横行天下，便无分昼夜，向上帝祈祷，为世人的灾祸哀伤哭泣。最后，他干脆进黑门山找到阿匝及那二百神子，当面谴责他们：“无知、愚昧”（《诗篇》82：5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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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根基在脚下塌陷，你们却还在黑暗中徘徊。从前我把你们看作神明（毕竟你们是至高者的儿子），可现在，你们要像人一样死掉，像人世的王公，倒在尘埃！神子在圣人愤怒的话音里听见了耶和华的训斥。他们浑身颤抖，低了头，不敢回望天庭。阿匝垂下羽翼，乞求道：圣人及时教诲，我们知罪了。但我们已娶妻行了人道，玷污了身子，没有资格再向天主说话。圣人慈悲，请千万为我们向上帝祷告，求求情吧！以诺只好答应留下，神子设了祭坛。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耶和华垂听了圣人的祈祷，托一异象，将他取到七重天上的金銮殿前。众天使一听“回报”二字，马上各就各位，齐声唱起赞歌：都是极聪明的神子，上帝一言，他们心里就明白了那滴精液的来历和创世主召见它的目的。原来，以诺是人祖亚当的幼子塞特一系的七世孙。“七”（she…ba‘）在《圣经》里有“完满、神圣、大力”的意思。例如上帝创世，第七日休息（《创世记》2：2）；先知摩西的丈人、耶和华的祭司流珥生有七个女儿（《出埃及记》2：16）；《启示录》中，象征基督的羔羊七角七眼；而魔王撒旦变的戾龙，也有七颗脑袋。根据《创世记》第五章亚当家谱：该隐流亡之后，亚当一百三十岁时，夏娃诞下一子，长相酷似亚当。人祖看不是该隐一类“撒旦的种子”，大喜，为他取名塞特（sheth），因为夏娃说：上帝又恩赐（shath，音近塞特）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