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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土]奥尔罕·帕慕克 著-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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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到外身边去。”谢夫盖说。
  “如果你们不听话,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挨打。到时候你们的外公就没办法像以前从我手中把你们救走那样从黑的手中救走你们。如果你们不想让你们的父亲发火的话,你们就不要再打架,要分享一切,不能说谎,乖乖祷告,睡觉前要熟功课,不准对哈莉叶说话没礼貌或者嘲笑她……听明白了吗?”
  黑弯腰,一把抱起了奥尔罕,但谢夫盖却站得远远的。我有一股冲动想过去抱着他哭。我可怜的、孤单的、没有父亲的儿子,我可怜的、没人疼爱的谢夫盖,在这个世界上你竟然如此的孤单。我突然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孩,就像谢夫盖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孤单孩子,脑子里谢夫盖的幼小和可怜与自己的幼小掺杂在了一起,我吓了一跳。因为起我自己小时候,那一阵子我也像现在在黑怀中的奥尔罕一样被父亲抱在怀里,但不像奥尔罕这样仿佛果实结错了果树般不自在,相反我记得我在父亲的怀里是那么开,我紧紧搂着父亲,闻着彼此身上的气味。我几乎要掉下眼泪,但我忍住了,虽然心中没这么想但却说了出来:
  “来吧,让我听听你们叫黑一声‘爸爸’。”
  夜晚是那么冷,我的院子又是那么寂静。远远地,一群野狗正伤心痛苦地嗥叫着。又过了一会儿,寂静像一朵漆黑的花一样,悄悄地绽放飘散了开来。
  “好吧,孩子们,”半晌后我说,“快进屋去吧,免得在这里着凉。”
  不只是我和黑才感觉到婚礼后新郎与新娘的羞怯,包括哈莉叶和孩子们,我们所有人,扭扭捏捏地进了家,都像是在走进别人家的黑屋子似的。一进屋,父亲尸体的臭味扑鼻而来,但似乎没有谁察觉到。我们静悄悄地上楼梯,一如往常,油灯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投上天花板,拖得长长的,彼此交融,一会儿拉大,一会儿缩小,然而我却觉得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这幅景象。上楼之后,正当我们在走廊脱鞋子时,谢夫盖说:
  “睡觉前我能去吻外公的手吗?”
  “我刚刚看过了,”哈莉叶说,“你外公很难受,显然深受邪灵的折磨,全身都发烫。进房间吧我给你们铺床。”
  说话之间,她已经把他们都推进了房间。她摊开床垫,铺上床单和棉被,一边做事一边念叨着,仿佛她手里拿着的每样东西都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似的,说什么能够睡在这么温暖的房间里是多么的幸福,躺在这么干的床单上,盖着这么温暖的棉被,就像是睡在苏丹的宫殿里一样。
  “哈莉叶,给我们讲故事吧。”奥尔罕坐在便盆上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蓝色的人,”哈莉叶说,“他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是个邪灵。”
  “那人为什么是蓝色的呢?”奥尔罕问。
  “看在真主的分上,哈莉叶,”我说,“至少今天晚上就不要讲有关邪灵、鬼魂的故事了。”
  为什么不呢?“谢夫盖说,”妈妈,你是是等我们睡着后就去我外公的身边?“
  “你们的外公,愿安拉保佑,病得很重,”我说,“晚上我当然到他身边去照顾他。之后我不是还会回我们床上的吗?”
  “叫哈莉叶去照顾外公,”谢夫盖说,“晚上不都是哈莉叶照顾我外公的吗?”
  “拉完了吗?”哈莉叶问奥尔罕。她拿一块湿布帮奥尔罕擦屁股,而奥尔罕的脸这时已经蒙上了甜蜜的睡意。她朝便盆里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觉得拉得不够多。
  “哈莉叶,”我说,“便盆拿去倒掉再拿回来,别让谢夫盖夜里再离开房间了。”
  “为什么我不能房间呢?”谢夫盖问,“为什么哈莉叶不能讲有关邪灵、鬼怪的故事?”
  “因为屋子里有邪灵,大白痴。”奥尔罕说,语气中没有害怕,更多的是一傻乎乎的乐观,每次他拉完后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妈妈,有吗?”
  “如果你们走出房间,如果你们想要去看外,那么邪灵就会抓住你们。”
  “黑要把床铺在哪儿?”谢夫盖问,“今天晚上他在哪儿睡?”
  “我不知道,”我说,“哈莉叶会给他铺的。”
  “妈妈,你还是会和我们一起睡的,对吗?”谢夫盖问。
  “还要我说几遍?和以前一样,我和你们一起睡。”
  “一直都是吗?”
  哈莉叶端着便盆出去了。我打开收藏图画的柜子,残暴的凶手拿走了最后一幅画,我取出幸存下来的九幅画,往床上坐了下来。借由蜡烛的芒,我盯着看了很久,试图找出其中的秘密。这些图画美得让人误以为它们是自遗忘的回忆,望着它们,就如同阅读文字一样,你会听见它们对你的低语。
  我沉溺在了图画之中,直到闻到自己鼻子下方奥尔罕那漂亮脑袋传来的香味,才发现他也正注视着画中奇异诡谲的红色。一股偶尔会出现的冲动涌上,我很想拿出我的咪咪来喂他。一会儿之后,奥尔罕看到恐怖的死亡之画,害怕得张开鲜红的嘴唇微微喘气,突然间我好咬他一口。
  “我会吃掉你,你懂吗?”
  “妈妈,你来挠我痒痒吧。”说着,他便往后一倒。
  “起来,快起来,你这混蛋”我大声吼道,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躺在了图画上。我仔细检查图画,还好没有任何损坏,只是最上面的那幅马的图画隐约有点皱,但几乎看不出来。
  哈莉叶端着便盆进了房,我便收拢图画,正准备离开房间时,谢夫盖焦急地喊道:
  “妈妈,去哪儿,你去哪?”
  “我马上就来。”
  我穿过冷冰冰的走廊。黑面对我父亲的空坐垫坐着,过去四天来,他就这样坐着与我父亲讨论绘画和透视法。我把图画摊开在画桌、坐垫和地板上。顿时,色彩溢满了烛光摇曳的房间,一种光芒,仿佛是一种温暖和惊人的活力,一切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我们动也不动,长时间沉默且恭敬地注视着图画。稍微一动,静止的空气就会掺杂着走廊对面房里传来尸臭,搅动烛火,在闪烁的光芒下,父亲的神秘图画似乎也随之动了起来。这些图画之所以在我眼中变得如此重要,是因为它们造成了我父亲的死吗?是因为这匹奇异的马、这种独特的红、这棵凄凉的树、这两位哀伤的流浪苦行僧,还是因为我惧怕那为了这些图画而谋害我父及其他人的那位凶手?过了好一会儿,我和黑才逐渐明白,我们之间的寂静,除了是图画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我们在新婚之夜独处一室。我们俩都很想说些什么。
  “天早上起来,我们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可怜的父亲已在睡梦中过世。”我说。虽然我说的没错,但听起来却有点虚伪。
  “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变好的。”黑也用同样奇特的语调说,似乎他也不全然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他用难以察觉的动作微微移动身体,试图更靠近我。当时我有一股冲动想要抱住他,并且,就像对我的孩子一样,伸捧住他的头。
  就在这一刻,我听见父亲的房门打开,惊骇地一跃而起,冲过去打开我们的房门,往外张望:借着泻入走廊的光线看去,我震惊地发现父亲的房门半开着。我踏入冰冷的走廊。父亲的房间,在燃烧的炭盆热气中,弥着腐尸味。是谢夫盖还是别人进来过?父亲的尸体穿着睡衣安详地平躺着,沐浴在炭盆的微光中。我想起许多夜晚,临睡前倚着烛火阅读《灵魂之书》时,我曾站在这里对他说:“晚安,亲爱的父亲。”他会略略坐直,从我手中接过为他拿来的杯子说:“祝福送水的女孩永不匮乏。”然后他会亲吻我的脸颊,凝视我的眼睛,仿佛我还是他的小女孩。我垂下目光,望着父亲可怖的面孔,起一股战栗。我想避开眼睛不看他,可是同时魔鬼却驱策着我,要我看看他变得多么恐怖。
  我胆怯地回到了蓝门的房间,在那里,黑扑到了我的身上。我推开他,有点不假思索而不是因为生气。我们在摇曳的烛光挣扎缠斗,不过那不算真的挣斗,反倒像是模拟的挣扎。我们享受着彼此的碰撞,享受着手臂、腿和胸部的摩擦。我的这种矛盾的心情类似于内扎米笔下胡斯莱夫与席琳的心境:熟读内扎米的黑能否感觉到,如同席琳,当我说“别吻伤我的嘴唇,别那样”时,意思其实是“继续”?
  “除非找到那个极恶之人,除非抓到了杀父凶手,不然我不会和你同床。”说。
  我羞惭万分地逃离了房间。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听起来一定像是我故意要说给孩子和哈莉叶听,甚是想让我可怜的父亲和已故的丈夫也听到,而我丈夫的尸体大概早已在世界某个荒凉之境化为了尘土。
  我一回到孩子们身边,奥尔罕就说:“妈妈,谢夫盖刚刚溜到走廊去了。”
  “你溜出去了吗?”我说,摆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
  “哈莉叶。”谢夫盖抱着她说。
  “他没有出去。”哈莉叶说,“他一直都呆在房间里。”
  我微微打颤,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立刻明白父亲的死讯公开后,孩子们往后将向哈莉叶寻求庇护,告诉她我们所有的密。这个卑微的佣人将会抓住这个机会,进而试图控制我。她甚至不会就此罢休,还会努力把我父亲遇害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这么一来,她便可以把孩子们的监护权移交给哈桑!没错,她真的会这么做,所有这些下流的计谋,全都因为她曾经陪我父亲睡。她何必再隐瞒?无疑地,她就是在这么做,当然了。我亲切地朝她笑了笑。接着我把谢夫盖搂到了怀里,亲了亲他。
  “我跟你说,谢夫盖溜走廊里去过。”奥尔罕说。
  “上床去,你们两个。让我躺在你们中间,我来讲一个秃尾巴胡狼和黑邪灵的故事。”
  “可是你叫哈莉叶不准讲邪灵的故事给我们听。”谢夫盖说,“为什么今天晚上哈莉叶不能讲故事给我们听?”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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