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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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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场面定了格,扑灭了人们眼中的狂热,原来是一头斗牛耷拉了脑袋,张着嘴,粗粗的舌头伸到外面,它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原野上的草了,或许只能到公牛们另一个世界那虚无缥缈的草原上吃草,当然我们不会知道那是地狱还是天堂。
  如果有公理在那里,必定是天堂,因为受过这些痛苦之后不可能下地狱;火衣的痛苦,即一件厚厚的斗篷,分为几层,每层里都塞满各类鞭炮,斗篷的两个角上有火捻,点着之后火衣开始燃烧,鞭炮爆炸,整个场地火光闪闪,响成一片,如同烤活牛一般,公牛疯狂地奔跑,蹦跳,嚎叫,唐·若奥五世和他的臣民们为这悲惨的死亡欢呼,而公牛无法自卫,不能在拚杀中死亡。空气中弥漫着焦肉的气味,这种气味对这些人的鼻子毫无刺激,他们已经习惯于火刑仪式上的焦糊气味,而到最后公牛还要成为盘中餐,这是对这头牛最后的利用,犹太人留在这里的遗产只剩下了这一点。
  现在,把几个彩绘陶人带进来放在了场地中央,陶人比真人还大,举着双臂呈朗诵状;这是个什么节目呀,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人问道;或许是看杀戮看腻了,让眼睛休息休息,再糟糕也不过是变成一堆碎瓦片,然后还要扫干净,那这场活动就虎头蛇尾了,随便吧,那些弄不明白的人说;而性情粗暴的人则说,再来一场火衣吧,让我们和国王再笑一笑,我们一起笑的机会不多;这时候牛栏里冲出两头公牛,昏头昏脑地看到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几个举着双臂、没有腿、腆着大肚子、浑身花花绿绿的矮胖子;我们受了那么多污辱,就向这两个家伙报仇雪恨吧;两头公牛猛冲过去,一声闷响,把矮胖子顶个粉碎,从里面蹿出几十只吓破了胆的兔子像箭一样朝四面八方跑去,斗牛士和跳到场内的人们手持棍棒追打,一只眼睛盯着逃跑的,另一只望着死的,场上观众高声大笑,不能自制,突然欢呼声变了调,因为另外两个泥人被撞成了碎片,突然几群鸽子拍着翅膀飞出来,它们因为猛然看到阳光而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往哪边飞,甚至飞不起来,撞到木制看台的高处,落到急切地等待着的人手里,他们倒也不是因为烤鸽子肉味道好而兴奋,而是看到了鸽子脖子上挂着的纸条上写的诗句,例如,我曾在万恶的牢笼,而今得以逃生,要是落入某人之手,是我今生有幸;我的羽毛把我送到这里,相当惊心动魄,谁飞得越高,就摔得越狠;现在我放了心,如果必须死去,那是上帝的意志,但愿杀死我的是个正经人;我东奔西奔,躲避因为杀死我而死亡的人,既然公牛在这里奔跑,鸽子也想狂奔。但是,并不是所有鸽子都落入人们手中,有一些开始在空中转着圈飞,逃过了人们的手和呼喊声的飓风,拍动翅膀往上飞,再往上飞,在高处看清了阳光,飞离场地上空,在屋顶上翱翔,像金鸟一样快活。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亮,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便离开了里斯本前往马芙拉,没有什么行李,只带了一包衣服,旅行背袋里装上了点食品。




10

  回头浪子返家了,带着女人回来了;如果说不是两手空空,那是因为一只留在了战场,另一只拉着布里蒙达的手;他是富是穷,这种事无须询问,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拥有什么,但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如何。巴尔塔萨尔把门推开,母亲出来了;她叫玛尔塔·马丽娅;她紧紧拥抱儿子,劲像个男人那么大,这是真心实意的拥抱。巴尔塔萨尔胳膊上装着钩子;看到不是用手指形成的贝壳状手掌、而是扭曲的铁家伙搭在女人的肩上,真让人伤心、焦虑,并且这铁家伙随搂着的身体弯过来,不知道是搀扶对方还是靠对方支撑。父亲不在家,到田地里干活去了;巴尔塔萨尔有个妹妹,唯一的妹妹,已经结婚,有了两个儿子,她丈夫叫石匠阿尔瓦罗,人们把他的职业加到了名字上,这种情况并不鲜见,但为什么、在什么时候有人被称为“七个太阳”呢,尽管这只是个绰号。布里蒙达没有走进门槛,等待该她说话的时候,而老妇没有看见她,因为她长得比儿子矮,况且屋里很暗。巴尔塔萨尔挪动一下身子,为的是让她看见布里蒙达,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玛尔塔·玛丽娘首先看到的是她尚未见过的东西,也许仅仅从肩头那冰凉的不舒服中预感到是铁器而不是手,不过她还发现了门口的人影;可怜的女人,既为失去的那只胳膊心疼,又为那个也是女人的人出现不安;这时候布里蒙达往一旁躲了躲,让每件事按其顺序进行,从外边听到了里边的抽泣和询问;我亲爱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样子;天渐渐黑下来,巴尔塔萨尔到门口叫她;进来吧;屋里点上了一盏油灯,玛尔塔·马丽娅还在轻轻抽泣;亲爱的妈妈,这是我女人,她叫布里蒙达·德·热苏斯。
  说出这是谁,叫什么名字,大概这就足够了,要是能知道她的为人如何,要等以后的生活来说明,因为现在怎样与过去怎样也是两码事,过去怎样和将来怎样也是两码事,但是,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询问其父母是谁,在什么地方出生,年岁多大,以此能作出判断,了解得多一点,有时也能了解一切。太阳要收起最后一缕光线时,巴尔塔萨尔的父亲回来了,他叫若奥·弗朗西斯科,是曼努埃尔·雅辛塔的儿子,就在这马芙拉出生,一直在这里生活,住在圣托·安德烈教堂和子爵府的阴影下的这所房子里;要再多了解一些的话,可以说,他像儿子一样高,由于年龄关系和往家里背一捆捆木柴而微微驼背了。巴尔塔萨尔松开父亲,老人望了他一会儿才说,啊,男子汉;他马上发现儿子少了一只手,但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说,不要着急,上过战场的人嘛,然后看了看布里蒙达,明白了这是他的女人,伸出手让她吻了吻;不一会儿,婆母和儿媳便去张罗晚饭,巴尔塔萨尔说着战斗中的情况,手断了,不在的这些年的情况,但对于在里斯本呆了几乎两年的时间而又没有写信说一声只字未提,直到近几个星期才收到了巴尔托洛梅乌·海伦索神父应“七个太阳”的要求写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信中说他还活着,不久就要回家;啊,儿女们的心肠硬,明明还活着却默不作声,让父母以为他们已不在人世。他没有说什么时候与布里蒙达结的婚,是当兵期间还是以后,怎样结的婚,这些都是非说不可的呀,但是,老人们要么没有想到询问这些,要么突然看到姑娘的样子奇怪而觉得还是不问为好;她的头发呈浅棕色,不对,是蜂蜜色,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光线直射时是绿色、灰色或者蓝色,在被阴影遮住或者刚刚出现阴影时却突然变得非常暗,呈栗色、浊水色或者黑色,所以大家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话;我没有见过父亲,大概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母亲被流放到安哥拉8年,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和布里蒙达就在这马芙拉住下来,看能不能找到个住处;不用找了,这里住得下4个人,还住过更多的人呢,你母亲为什么被流放呢;因为有人向宗教裁判所告发她;爸爸,布里蒙达既不是犹太教徒也不是新教徒,宗教裁判所、监禁和流放这种事呀,都是因为有幻觉,懂天启,她母亲就说自己有幻觉,还能听见声音;没有哪个女人没有幻觉、不懂天启或者听不见声音,我们都能听见嘛,所以不见得是女巫;我母亲不是女巫,我也不是;你也有幻觉吗;妈妈,我的幻觉所有女人都有;你就当我的女儿吧;好吧,妈妈;那么你就发誓既不是犹太教徒也不是新教徒吧;爸爸,我发誓;既然这样,欢迎你来到“七个太阳”的家里;她已经叫“七个月亮”了;谁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呢;是为我们主持婚礼的神父起的;圣器室里结不出能想出这种主意的神父这样的果子来;听到这句话大家都笑了,有的听懂了这句话,有的还不太懂。布里蒙达看了看巴尔塔萨尔,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想法,大鸟散了架,凌乱地摊在地上,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骑着骡子走出庄园大门前往荷兰。布里蒙达没有新教徒血统的谎话并非天衣无缝,如果说这是谎话,我们知道这两个人对此并不在意,为了保住更重要的真话,有时就得说谎。
  父亲说,我把我们原来在维拉的那块地卖了,价钱还不错,13500列亚尔,但往后会需要那块地的;那么为什么把它卖了呢;是国王要购买,要买我们那块,还有别的土地;国王为什么要那些土地呢;他要下令在那里建造一座修道院,你在里斯本没有听说过吗;没有,没有听说;教区长说是因为国王许了个愿,要是生下个儿子的话就建修道院,现在你妹妹可要赚大钱了,会需要许多石匠。吃了豆食和圆白菜以后,女人们到一边站着去了,“七个太阳”若奥·弗朗西斯科走过去从格缸里取一块肥肉切成4片,在每片面包上放上一块分给大家。他警惕地望着布里蒙达,但她接过那一份以后便不声不响地吃起来。她不是犹太教徒,公爹心里想。玛尔塔·马丽姐也惴惴不安望着她,随后严厉地瞥了丈夫一眼,似乎在怪罪他太莽撞。布里蒙达吃完以后微微一笑,若奥·弗朗西斯科万万想不到,她即便是犹太教徒也会吃下那片肥肉,这是另外一个必须说明的事实。
  巴尔塔萨尔说,我必须找个工作,布里蒙达也要去干活,我们不能吃闲饭;布里蒙达不用着急,我想让她在家呆一些时候,我想了解这个新女儿;好吧,妈妈,但我要找个工作;你这样缺了一只手干什么活呢;爸爸,我有这个钩子,习惯了以后是个好帮手;是吗,挖坑不行,收割不行,砍柴不行;我能养牲口;对,这你能做;我还可以当车夫,钩子足以拉级绳,其他的事用另一只手干;孩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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