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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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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跑死马,更何况是这样一道雄奇险峻的连绵山脉,王庭已近,但要抵达还需要一些时间,随着距离的拉近,宁缺变得越来越沉默,更多时间藏在马车里不肯下来,便是连天猫女喊他去看湿地里的白鹤,也喊不动他。

因为他需要时间思考,思考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草甸袭击他们的马贼,跟踪了他们很多天,后来已经确定这群马贼的目标就是自己,那么等于说自己离开碧水营混进粮队开始,马贼身后的势力便已经知道。

那群马贼或者说那几群马贼究竟是谁的爪牙?是谁想杀死自己?那个马贼首领又是谁?洞玄境界的大念师,肯定不可能是个单纯的马贼头子,在战斗中宁缺感受到的那股军人气息,更是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马贼首领的右臂被他砍断,被下属救走后如果没有死在荒原上,肯定需要地方医治。如此沉重的伤势,不是一般马贼的土窝子便能治好,那人需要医生药物,需要抓紧时间,而离那片草甸最近,又能治好断臂伤势的地方,恰好便是左帐王庭。

粮草尽毁,莫山山坚持带着墨池苑弟子前来王庭,宁缺没有表示反对,除了战斗中结下的情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一点。

无论那群马贼背后的人是王庭那位单于或是别的什么人,他坚信那名马贼首领只要还活着,那么此时至少有九成机率藏在王庭中。

他要找到对方,问一些问题,然后杀死对方。

除此之外,他还在反省自己离开书院来到荒原后所做的事情。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艰难的生死战斗之后,他都会进行分析和总结,正因为如此他才带着桑桑活了下来。

反省已经变成他的某种本能,然而这一次在马车里进行的反省比过往那些年里的每次反省都要深入一些,甚至向前追溯到离开渭城进入长安之后的所有行为。

沉默思考很长时间后,他确认自己离开渭城后,尤其是进入书院之后,有很多行事或者说选择都不是最为妥当的那一种,因为自己陷入了某种思维误区。

在渭城时他习惯了单骑入原,替将军打探敌情,和同袍们一道追逐马贼,所以这次带着书院诸生来荒原实修,肩上担着陛下和国师交付的两项重要任务,依然习惯于如此行事,乔装打扮混入粮队,只想着暗中行事。

然而他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渭城的小军卒,不是斥侯,不是梳碧湖的砍柴人,而是夫子的亲传弟子,是书院后山的学生,是皇帝陛下的金牌小密探,是昊天道南门及天枢处的客卿身份。

暗中行事,便等于他这些令无数世人羡慕敬畏的背景靠山全部变得没有任何意义,那名神殿骑兵统领知道莫山山是书痴,便不敢再妄行妄言,若他把书院后山弟子的身份亮出来,那些马贼又哪里敢聚而攻之?

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离开书院之前,二师兄在后山里专门提醒过自己,书院出去的人只能欺负人,不能被人欺负,说得何其壮阔嚣张,而自己眼下没有书院后山弟子的身份,即便嚣张了谁又知道这是书院的人在嚣张?

宁缺以手撑颌,靠着马车窗口,看着远处那道山脉和隐隐可见的帐蓬,无奈感慨想道,乡下的穷小子进城挣了大把银子,也只会偷偷买些宅子,吃几碗酸辣面片汤,草根太久,想要习惯仗势欺人终究还是需要些时间啊。

……

……

时已隆冬,天寒地冻,天弃山下的草场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地热的关系,竟然东一片西一片还生着些茵茵青草,帐蓬如白云一般在草场间盛放。

两辆马车,几匹疲马,载着大河国墨池苑弟子们来到草场外,身后没有粮队,更没有什么护卫骑兵,看上去显得有些凄凉。

草原蛮人左帐王庭与中原联军的和议已经正式开始,各方势力带着骑兵齐聚于此,远远便听着嘈杂热闹的声音,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饮酒叙事。

王庭一支骑兵把墨池苑弟子们迎入营间,很明显草甸遇袭以及那半道神符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有人知晓书痴便在马车之中,所以骑兵表现的还算尊重。

相反是营间那些来自中原的使者护卫,看着墨池苑弟子们的眼神有些冷淡。他们不理解粮草尽毁,为什么这些人不退回燕北,而是赶来王庭,难道这些墨池苑弟子们不知道,神殿和联军里有些大人物对他们的表现极为不满?


第三十章 驻营地的选择

疲马尘车十来人,自然不可能影响荒原局势,蛮人王庭与中原联军的谈判和他们更没有什么关系,经历马贼劫掠粮草尽失,却还是坚持来此,墨池苑弟子们自己知道是要寻觅公道,而在别人看来则是被迫前来等候神殿的处理结果,前景黯淡全无光明,自然没有谁会愿意前来亲近,哪怕传闻书痴便在那辆马车中。

雄山畔的草场漫无边际,隆冬时节虽然有上万人聚集此地,帐蓬朵朵盛开,但依然有足够多的地方可以用来安置人员。为了表示诚意,王庭方面同意中原联军自行选择地方扎营调配人马,负责此事的人是西陵神殿的一位主事,他神情淡漠与酌之华见过礼后,直接把墨池苑弟子们带到了一个地方。

两个帐蓬离联军中帐的距离并不远,就在中帐后方,却显得有些偏僻,地势略高,墨池苑弟子们走进帐中,看着那些事先准备好的用具,发现还算不错,心里清楚大概是联军因为山主的关系,终究还是给了些颜面。

只是从被王庭骑兵接来此间,直到此时此刻,除了那位神殿主事之外,竟没有一个联军上层或是神殿的大人物出面,加上一路所见那些中原诸国来人的冷漠眼光,墨池苑弟子们知道自己刻意被人排挤遗忘,情绪不免有些低落不平。

天猫女年纪太小,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她看着帐内厚厚的羊毛褥子,想着今天晚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用在狭窄的车厢里和山主挤在一处,倒显得有些高兴。

被排挤被刻意遗忘的遭遇,宁缺去年在书院里便经历过,所以他很习惯,并不怎么在乎,只是觉得这处宿营地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

他走到帐外,向远方望去。

背着沉重行囊的大黑马踱到他的身前,用马首轻轻拱了拱他,发出像拉风箱一般的难听喘息声,显得极为吃力辛苦。

宁缺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笑骂道:“不要总是在我面前叫苦卖乖,这么点东西哪里至于让你辛苦成这个模样,稍后就要离开,别急着把行李卸下来,如果饿了你自己去找些草吃。”

大黑马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冬风间那些隐隐若现的青草,痛苦万分想着,这些草比蛮人头上的头发都要少,哪里能让自己吃饱?

大黑马性情暴烈,但若被驯服之后,毫无疑问是世间罕见的骏骑,如果让别人发现它的真正实力,一定会当宝贝般贡起来,哪里会像宁缺这样当成自家随意养的一只狗,家里没饭吃了,便一脚踹出门让它去街边拣邻居剩的骨头?

但偏偏它只服气宁缺的管教,见宁缺真没有去替它讨要干草的意思,垂头丧气乱踢马蹄便向营外走去,也不知道它能去哪里寻些吃的。

时间尚早,但由于苦寒北地冬日短暂,天穹上的日头隐隐然已经有了近暮的味道,缓慢向地面垂落,光线渐渐变得昏红起来。

缓坡后方袭来一阵寒风,宁缺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条棉围巾,塞进领口处,对身旁的酌之华说道:“这里是风口,夜里会冷。”

酌之华在墨池苑弟子中年龄最大,性情温婉平和,听着宁缺提醒,知道先前那名神殿主事,把自己这些人带到这里驻营,竟还存着这样无聊的刻薄小意思,即便是她也觉得有些恼怒,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宁缺拉住身旁走过的一名草原男子,表情温和诚恳说了一长段话。

莫山山一直没有下车,直到听到宁缺这串难懂的话,才掀起车帘走了下来,待那名草原男子离开后,她走到他身旁,蹙着墨眉说道:“师兄你连蛮话都懂?”

因为唐国强大,以及神殿不停传教的缘故,中原语言在草原上已经极为普及,但还是有很多蛮人习惯说他们的旧语言,也就是所谓蛮话。

宁缺说道:“西蛮话我说得比较好。”

酌之华问道:“钟师兄你先前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我问他可不可以自行在草原上立帐。”

宁缺笑了笑,继续说道:“那蛮人说我们是单于最尊贵的客人,那么只要是单于的草场,我们可以任意挑选地方居住。”

听到这句话,帐蓬外的墨池苑弟子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笑了起来,心想另择宿营地也不错,既然神殿如此对待自己,那又何必与他们靠得太近。

酌之华微笑看着宁缺,心想同门之中没有成熟男子,面对很多问题和选择时,确实少了些魄力,这种情况便是山主也没有办法改变。

“我们应该往哪里搬?”

宁缺望向草原之上。

奉神殿诏令,中原诸国都派人援燕参战,在燕北边塞两道战线上,至少聚集了数十万人,但眼下深入荒原进行和谈,诸国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过来,只不过护卫贵人们的骑兵汇聚在一起,至少也有千骑之众。

夕阳下的草场上帐蓬处处,旌旗招展,西边一片草场上帐蓬数量不多,排列得却极有秩序,而那些在寒风中猎猎飘舞的旗帜,也显得格外有精神,至于隐约可见的骑兵队列,更是比这边的中原联军骑兵显得整齐肃然太多。

世人通常认为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便是西陵神殿护教军,但神殿骑兵数量太少,依教典严格控制在千骑以下,所以真正强大无比敢言席卷天下的骑兵是另外两支。

天弃山那边荒原上,金帐单于麾下的王庭骑兵,以及唐骑。

宁缺指着草场西面那片秩序井然的帐蓬,和那些熟悉的军旗,说道:“我们靠着那边驻营。”

墨池苑弟子们认出那边是唐军的营地,微微一怔,片刻后都同意了他的建议,大河国与唐国世代交好,而且现在都是奉神殿诏令前来,驻营于那处,相信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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