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姥爷已经跑到九九和正信住的房间,爬上炕去,用手摸摸正信的头,滚烫滚烫,试试鼻息,又推了推他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郭姥爷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一个劲儿地念叨:“还有口气! 还有口气! 怎么办? 下这么大的雨! 怎么办? ”
“有气就有救! 俺去套车! 把家里所有的雨布找出来! ”姥爷喊了一句,就去生产队的马棚套马车去了。
郭姥爷开始在家里翻找大小雨布。这时我姥娘、舅舅、姨姨都赶过来了,还带来我们家的三件军用雨衣。姥娘让九九自己穿好衣服,给正信也套上布袍。姥娘还拿来了我的衣服鞋子。
不一会儿,姥爷驾着马车冒雨赶来,他吆喝牲口的“驾驾”声,在暴风雨中显不出有多么响亮,几乎被雨声淹没。要知道,平日里他的吆喝声能穿透三山五岳呢! 马车一停下来,穿着大号军用雨衣的九九,抱起丈夫就爬上马车,紧接着,也已穿好雨衣的郭姥爷和我一起爬上了车。姥娘说,小孩子,别去跟着捣乱,就要拽我下车,我不肯,两手死死抓住车帮。姥爷知道我的犟劲,把雨衣往身上一披,说声:“别管她了! ”打马就走。
九九坐在马车上,抱住正信,把雨衣严实地盖在他身上,仍然不停地“嗷嗷”叫着。她是被她的丈夫吓坏了。郭姥爷说,像这样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傍晚还咳嗽得厉害的病症,正信还是第一次。十几年来,正信每年都病几次,但像这么严重,还是第一回。他也担心,恐怕不行了。
暴风雨依然狂烈,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村路上积水已深,深深浅浅,骤然被马蹄踏碎。驾辕的两匹大马,一匹是褐红色的“高太子”,另一匹是纯黑色的“大黑”。不知这两匹高头大马的名字是如何得来,反正全村人都跟着姥爷这样叫它们,并且知道“高太子”和“黑子”是姥爷的宝贝马,视为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高太子”和“大黑”开始表现还不错,在哗哗的大雨中拉着车前行。谁知刚出了村,要越过一条河流时,它们俩却突然反叛了。
原来,暴雨下了两个多小时,雨量极大,使平日较平缓的河水突然暴涨,水流湍急,且发出比雨声风声更大的轰鸣声。这声音使两匹勇猛的骏马都望而却步。
首先是“高太子”停止了步伐,焦躁不安地就突然打着横地向后转,“大黑”也跟着一起打横儿,马车横了过来,眼看它们就掉过头往回走了,姥爷忙跳下马车,上前抓住它们的缰绳,大声呵斥它们,拦住了它们走回头路。马车停住了。“高太子”和“大黑”同时耍起了性子,任凭我姥爷怎么呵斥它们,它们仍旧岿然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数十秒钟,九九的叫声更加急促,像不停拉响的警报。
姥爷真急了,人命关天啊! “高太子”和“大黑”这个时候反叛,那不是找抽啊! 由于风急雨骤,又是夜间,我看不清,但可以猜到,姥爷肯定已被它们气得青筋暴突,眼睛瞪得铜铃铛一般大,准备对它们实施暴鞭了。
果然,雨幕中,我看到姥爷走回到车旁,捞起皮鞭,走到两匹马的旁边,拉开架势,准备扬鞭揍它们了。可能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高太子”和“大黑”看到他抓起皮鞭,会自动投降,就可免去这场皮肉之苦。不到十二万分,姥爷是不舍得打它们的。他把它们喂养大,赶着它们风风雨雨,千里百里走世界,有着最深厚的感情。每次姥爷从城里拉我回乡下,在路上我都听到姥爷跟“高太子”和“大黑”说话儿呢。
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又僵持了半分钟左右之后,我姥爷终于发威啦! 我知道,“高太子”和“大黑”要皮肉受苦了。
只见姥爷高举皮鞭,开始腾跳着甩鞭,连续动作,“啪啪啪啪”皮鞭如雨点般密集地抽向那两个犟种。皮鞭浸了雨水,比平时更具杀伤力。“高太子”和“大黑”承受着沉重的皮鞭,无从躲避,挣扎了几下,换来的是更激烈的鞭笞。它们终于不再犟了,服服帖帖地低下了头,发出沉闷的鼻息声。
这场暴力,在视觉上造成了极大的刺激,让我们车上的人看得胆战心惊又诚惶诚恐。九九停止了嚎叫,吓得抱住正信在雨中瑟瑟发抖。
我在心里为那两个畜牲祷告,赶快屈从吧,再犟下去,我姥爷非得把它们打趴下不可。
姥爷走过去,一手抓住“高太子”的缰绳,另一只手抓住“大黑”
的缰绳,带着它们一起朝前方滚滚流淌的河水里走去。
河水没过了姥爷的腰部,达到了“高太子”和“大黑”的腹部。
浪高水深,风急雨骤,马车哗啦一声陷进河中。富有经验的姥爷一手抓住一匹马,大声吆喝着,自己在水中奋力前冲,两匹马在被他驯服后也算肯卖力气了,一齐使劲拉着车朝河对岸来了个百米冲刺,马车斜斜歪歪总算冲了过去。我这才松开紧抠车帮的手,望着身后黑浪汹涌的大河,野兽一样地吼叫着,快速冲过的我们的马车,没有被狂风巨浪掀翻,实在是万幸! 马车上了驿道,平坦了一些,速度也加快了,冲破雨雾,一路响着铃铛奔向前方。九九在过河时由于害怕过度,忘记了嚎叫。当车子驶上驿道顺利前行时,她又开始“嗷嗷”地叫,仿佛给马车拉响着开道警笛儿。她心急如焚,她怕失去她的英雄! 她虽然坐在马车上,但她住过北京住过县城,肯定见多了拉着长声儿的救护车或者消防车或者警车沿街呼啸而过。
在经过一座小山村时,驿道贴着许多人家门前经过。在我们的马车经过时,九九的嚎叫声,长长短短,高高低低,把许多人吵醒了。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车行过,身后净是哐啷哐啷的开门声,人们探出头来,观望着这雨中疾奔的马车。
到县医院足足六十里路。暴雨不停,两匹马儿任重道远。
我姥爷在雨中驾车,刚才过河时他肯定浑身泡透了,坐在车前头又迎着狂风暴雨,一定很难受。但他身体挺直,集中了精力驾车,连回头看一下都不。驿道两旁是险峻的山谷,在这黑漆漆的雨夜里,马儿稍一失蹄,马车就会整个翻下山谷摔成粉碎! 在我眼里,我姥爷就是血性汉子,铁打英雄! 他有一种源于骨子里的酷。
那时候我就读过几本外国小说,知道西班牙勇敢的斗牛士。而我认为,那些在斗牛场上躲躲闪闪跳来跳去的斗牛士,远比不上我姥爷这位名震乡里的“驯马士”的风采! 我姥爷自幼与马匹为伍,因为家里贩马,大人小孩都参与这一营生。我姥爷对马匹的习性熟知所有,有时比了解自己还透彻,比认识自己还深刻。他还懂得马的语言,会跟它们交流。他养马、驯马、使唤马,那简直是太专业啦! 、解放以后,他当了村支部书记,不舍得丢下他的老本行,所以还亲自养马,亲自为生产队赶大车,是远近闻名的好车把式。
村支书赶大车,许多事情方便多了。那个年代当村官,实际上是办事员。哪家的媳妇难产了,找他,他立刻套车送县医院。开春儿,生产队买农具,他自己驾车去办。秋天交公粮,他自己驾车一趟一趟地跑粮站送粮。冬天大雪封山,人们出村不方便,他会赶车出去把所有村民要办的事去给办了。
山区农村生产离不开骡子和马。它们山上山下的驮粮食,驮种子,驮粪肥,还要驾辕拉车运送粮油出山。所以村村都有几十匹马和骡子。
这些骡子的喂养、传宗接代之类的事,饲养员个个都会,惟有一样,偌大乡里非我姥爷不行,那就是驯服烈马。
烈马,顾名思义,性子烈、不服管教和使唤者。这种马,你叫它往东,它偏向西;你叫它驮东西,它就尥蹶子;你叫它驾辕拉车,它就死活不上套。烈马还经常咬人、踢人、撞人,咬断缰绳跑出去,一准儿发生流血事件。村里有烈马没驯服,没调教好,不能干活养它无用不说,对全村大人小孩的安全也构成危险。
于是,我姥爷就被四处邀请去帮人们驯服那些烈马。他从十七八岁一直到五十多岁,驯服的烈马成百上千,打出了显赫的名气。
我曾经目睹过姥爷驯服一匹枣红马的全过程,至今还为他那最动人的神采而激动。那是在邻村的一座场院上,人们簇拥着姥爷上场了。
那场面真像功夫片里的打擂台。四周围了数百名村民,我姥爷上身白褂,下身青裤、方口布鞋,晃着肌肉结实的臂膀威风登场。
有人端上酒碗,我姥爷接过,喝白水一样地仰脖灌下,喉头的喉结清楚地蠕动着,胸脯、肚子一起一伏,一大碗白酒一气饮尽。然后他把空碗递给旁边的人,手持一条长而粗的皮鞭,示意人们把枣红马带上来。
枣红马在别人的牵引下,东奔西突,四蹄乱刨,在一片欢呼声中闪亮登场。那牵马的人一松手,它立刻撒开四蹄,野性十足地冲着人群就奔将过去,吓得那一片的人四处逃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我姥爷那矫健的身姿腾空而起,同时挥动长鞭“叭”一声脆响,准确无误地抽到了枣红马的腰背处,打得那马一怔愣,回头就冲着我姥爷撒开了野。一场鏖战激烈展开。我姥爷挥舞着长鞭,十分的彪悍神猛,特别是那甩鞭,论猛劲、蛮劲、虎劲、准劲,无与比拟。他挥舞扬鞭时如鲲鹏展翼一般,鞭落时的腾跳动作又如虎拔平川! 枣红马被抽打得恼羞成怒,更加疯狂地奔突,四蹄扬起滚滚烟尘。
我姥爷的身影就在这滚滚烟尘中打、踢、跺、甩鞭,腾起腾落,震天撼地。那一身的大汗淋漓,那种扭走腾踏的激烈,那种至情至性大幅飞落中的奔放、豪迈,让所有观战的众乡亲们激动不已,热血沸腾。
这匹枣红马也真够刚烈的,整整费了我姥爷小半天的时间才把它制服,乖乖地趴在地上不动了。我姥爷扔下鞭子,过去蹲在它身旁,示意人们拿上炒黄豆,那东西叫料豆。姥爷抓一把喷香的料豆,用手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