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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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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户,是今天还能靠着五十年前的财富过日子的?

  我走在方庄开阔的马路上,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一种处境,你可以用另外的眼光来看。我固然是前有险阻,后无退路。但在这个不知还有多长时间的等待中,我也是个完全超脱了的人。我不用向任何人负责,我没有任何社会身份,我不用向上司谄笑,我不用“朝九晚五”地奔走,我还可以在路边铺张报纸,无牵无碍地晒太阳。我是自由的。这就是自由啊。”自由”这个词写在纸上的时候,是何等的美好。那些曾使我心仪不置的的少壮学者们,你们所说的自由,它不在别处,它就我这里。我正在尽情地享用它。

  我现在唯一的牵挂,是小宋和露露的命运。这已经是春天了,阳光很美,杏花和梨花次第开放,就像朦胧的云团飘起在墙头。路上的陌生行人都没有什么心事,他们的脸上有微笑。你们两个人,此刻能看到这些吗?25)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不是我命运发生转折的一天,但是我始终觉得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发生了一些改变。早春的北京,天很蓝,看起来是没有尘土的。上午,我走出小区,要去使馆区北面的京东大厦去面试。一家由公司包下来的杂志,我今天要见的是公司的老总。

  在长城饭店下了车,过天桥,到京东大厦只有几步路。我在公车上,一路打了无数遍自我介绍词的腹稿。但是,当我走进京东大厦时,我就知道了,这次面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完全来错了地方。就像一句俄罗斯谚语说的那样:大象走进了瓷器店。大堂里,电梯上,出入的都是二、三十岁的白领精英。因为日常环境的熏陶,神态全不似凡人。在严酷的商业圈里,35岁以上的基本就是废物了,我这个等量级的,等于是老爷爷,恐怕只有管理这个大厦的老总才会与我相仿。

  公司在二十几层楼上。穿过几个办公室,我被带进了总经理室。房间里的气氛我很熟悉,华丽,优雅,坚实。老总是个年轻人,温文尔雅。他把我的简历找了出来,看了一会儿,提了几个问题。比如,能否掌握电脑,有否发行网络,组稿能力如何,有何前瞻性考虑之类。我回答完毕,见他脸上稍有失望之色。斟酌了一小会儿,他说:这个杂志,过去投入的太多,现在人手不能加多,却要咸鱼翻生,全面提升它的状况,所以需要有一个前卫的、多面手式的主编。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显然这工作不大适合您。我刚要说话,他却又说道:我决定请您来面试,不是因为您简历上的情况符合条件,而是太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了,所以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昨天在想,您来求职,一定是有您的把握。我敬佩您的勇气,所以想过,只要稍稍接近我们的条件,我就会优先考虑您。但是。。。我打断了他,说:我理解,我过去也是坐在您这种位置上的,但是我没有您宽容。他笑笑,说:您别太失望,北京的机会多。不过,您让我悟到了一些新东西。我刚要起身告辞,他忽然又很诚恳地说:咱们说一个题外话,我对您这个年龄的人,不怎么了解。我家里,我的同事,还有我过去的老师当中,都没有您这个年龄的人。我有时候想呀,不知道你们这一代上哪儿去了?我反问他:看过《骆驼祥子》吗?他疑惑地点点头。我就说:这一代,都在长安街蹬三轮呢。他一愣,双手撑着大班台,仰头大笑。笑罢,起身与我握手道:谢谢,认识您,挺高兴。他将我送出总经理室,跟办公室里一位胖胖的小姐低声说了两句,便对我说:好吧,老同志,回头见,让我们的于小姐送送您。走到电梯口,我对于小姐说;姑娘,您就甭送了。于小姐友善地一笑:我得送您下去,老板的话,我得执行。下到一楼,我正要跟她告别,于小姐却指了一下另一边:老先生,您这边走。她带我走过一个玻璃走廊,拐了个弯,不像是通向外面的样子。我就问:我们要到哪儿去?于小姐说:老板说了,您这阵儿回去,准赶不上饭时,让我带您去吃工作餐,完了再走。我停下了脚步。小于有些惊异:怎么啦?我此时也在想,是啊,怎么啦?我的尊严不想去,我的胃却很高兴。好吧,好吧,我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白领食堂,比麦当劳也差不了多少,白领们排着队,从领餐台前依次走过,挑选自己想要的菜和主食,最后还有饮料----牛奶、橙汁、可乐、豆浆,可以任选,然后在收银台刷一下专用卡,就结了帐。

  我端着满满一托盘食物坐下,小于也端了自己的一盘坐在我对面。我吃得比较快----自打住进地下室后,我还没放开肚子吃过,包括露露请我的那回。小于吃得很斯文,泛泛地跟我聊着,哪里人啦,住哪儿啦,什么时候到北京的,等等。我已经吃完了,撕开纸巾刚要擦手,忽然心里涌起了一个我一生中最卑劣的念头。我问:小于啊,这顿饭不是您掏钱吧?小于说:不是,我拿的是公司专门接待外人的卡。我说:那我就。。。再吃点儿了?小于迟疑了一下,满面笑容地说:您看,我都忘了这个碴儿了,我再给您打点儿吧。

  饭后出来,在大堂里,小于跟我握了握手说:老先生,您慢走啊,有时间再来。我说:姑娘,谢谢你了,也谢谢你老板。我不会再到京东大厦来了。小于眨着眼,站在那儿没动,一副非常纳闷儿的样子。

  (26)

  走出大厦,来到路口,东三环上正气势磅礴地涌动着车流。我看见了路对面有一座坚实墩厚的大厦,透出不事张扬的富贵气。潘婷的办公室就在那里面。它叫什么大厦来着?莱温斯基酒店?莱温斯基大厦?不,不对。人老了,弦儿也调不准啦。我远远地看着它。我知道,它楼下的小花园入口处有一块牌子,写的是:专用花园,非本店住客请勿入内。没有岗哨,没有铁丝网,所有的门都是温柔地敞开的。但是,你不能进。

  我走上过街天桥,俯在栏杆上看,莱温斯基大厦仍在我的视野里。脚下车流如水,哪些是潘婷那些朋友们的奔弛呢?从天桥上走过的,都是些漂在北京的打工族。莱温斯基大厦的人,是从不走过街天桥的。专用的路,会送他们直接走进天堂。

  我在桥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与此时此地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18岁那年,我在乡下,深秋的夜里蹲在野地里“看青”,也就是守护着已成熟的庄稼,以防被人偷盗。有一夜,天很冷,我蜷在谷草捆的缝隙里,露湿衣衫。谷草的霉味儿浓浓地包裹着我。半夜里,邻队的一个看青汉子找到我,压低了声音说:小伙子,别硬挺着啦,到我家睡会儿吧,没人看见。在黑暗中,汉子摸回了家,叫醒了老婆:别点灯,我把七队的**领来啦,在咱家睡一会儿。城里的孩子,瞧可怜的。朦胧中,他老婆坐起来,但猛地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地说:我就不起来啦,没穿衣服。接着又吩咐老公:把柜里那条新被拿出来,给孩子盖吧。汉子诺了一声,拿出被子来,对我说:这是来亲戚的时候盖的,干净。你睡吧,天傍亮我叫你。那一晚,我睡得香,新被子浆过的被里散发着香气。那女人的模样我看得不大清,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其实不该叫我孩子的。往事如烟,在繁华的街头,这些记忆猛然地冒出来,毫无必然逻辑。如今,不会再有人叫我孩子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也早该老去了。我们都在老去。

  那注定了是我忘不了的一天。从京东大厦回来,我去收发室交房钱,之后又坐了一会儿。天完全暖了,大门口的棉门帘被取掉了,暖风直入。收发室里静悄悄的,老板躺在鲁花的床上睡午觉。鲁花坐在柜台后,对着镜子拢头发。她把铁发卡咬在嘴里,专注地看着镜子,样子很妩媚。我拿起一本柜台上的旧杂志来看。这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一本80年代的《读者》,那时还叫《读者文摘》呢。我随意浏览着。鲁花拢好头发,看看我说:念过书的人,就是好啊。我说:有什么好?鲁花说:瞧您啊,不用工作,闲呆着,多好。我说:你也可以呆着嘛。鲁花就笑了:我要是呆着呀,全家都得饿死。我说:我是找不到工作。鲁花说:瞧您说的,您是不想干。这北京城这么大,还能没您干的工作?我一时无言,想起了过去在公司,只恨每天的工作都是枷锁,恨不能永不上班。但是现在,我渴求的就是这枷锁。谁能给我这副枷锁呢?谁能够?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不一会儿,大门哐啷一响,一个声音飞了进来:我回来了!

  我和鲁花同时站起来,老板也醒了过来。是露露回来了?

  收发室门被推开,果然是。风尘仆仆的露露走进来,后面跟着她的那个姐妹。露露看见我,百感交集。她抓住我的一只手,激动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老师,老师呀。。。我连忙安抚她说:回来了就好,是放的,还是捞出来的?露露的姐妹说:亏得您送信儿,都送到遣送站去啦,捞了三回才捞出来。我问:姑娘,在里边,还好吧?露露眼里慢慢涌出隐约的泪光,咬了咬下唇,说:挺好,真的,挺好。就是干活儿。。。就是。。。她突然控制不住,扑在了我的身上,双手死死的抓住我,头靠着我的肩无声地饮泣,声音压抑而又凄楚,一面呜咽着说:我,就是。。。想妈啊。。。想妈妈。。。

  (27)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屋内所有的人。就连硬心肠的老板也为之动容,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所措。我和那姐妹把露露扶到椅子上坐下,露露只是抽泣,拿着纸巾擦眼泪。我劝慰道:孩子,出门在外,自己得保重。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老板也凑过来说:就是,别哭啦,不都过去了吗?走,我陪你去洗个澡。鲁花抹了一把眼泪,白了老板一眼说:歇会儿吧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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