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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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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竟会走那么远……这当然是后话了。

    谁也想不到,陶小桃竟迷上了那三个字:“——继续吧”。这三个字就象是
在她的内心深处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很多的波澜。那波澜含着一点羞涩,含
着一点不便对人言的“黄”,含着蒙蒙昧昧的暗示,含着博大和宽广的人生态度,
含着撕绵裂帛般的决绝和凛然……是的,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东西。正是这些
说不清,使她对任秋风有了一种同情和信赖。小桃最信赖的正是这种有担当的人,
这种信赖是无条件的。她甚至觉得他太好了,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

    可是,她还是没想到,他会亲自登门看望她的父母。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父亲正兴高采烈地跟人谈论着什么。尔后看见任秋风在父亲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桌上放着两瓶酒,一兜水果。父亲看见她,笑着说:“好啊,
刚毕业,任总就登门了。这说明丫头还行。不过,丫头啊,我早就说过,大主意
还是你自己拿。”当时,她有点诧异,父亲本是不爱说笑的人,怎么会那么高兴
呢?后来她才知道,任秋风是在和父亲谈论那幅挂在客厅里的字。那幅字是父亲
在开封的一个朋友写的。任秋风说:“那字有三分酒气,一分暮气……”父亲顿
时哈哈大笑,说:“老弟有眼光啊。开封是九朝古都,如今没落了么。”那天,
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任秋风说:“小陶,你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么?”

    陶小桃说:“不晓得。”任秋风说:“你的亲和力。你往那儿一站,就是天
然的形象大使。”陶小桃说头一歪:“是么?”任秋风说:“听说,你在礼仪方
面很有研究?商场的形象,以后就交给你了。”陶小桃说:“研究谈不上。只是
北师大教授来讲礼仪课的时候,老师让我陪了他几天,录音材料,也是我帮他整
理的。”

    任秋风说:“这就好啊。这就帮了我大忙了。咱就不用再聘老师了。”往下,
任秋风说:“怎么样,跟我打一仗吧?”陶小桃看了看他穿在身上的洗得发白的
军装,说:“你不象个商人。”任秋风说:“不象么?”小陶说:“不象。”任
秋风说:“也许,中国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商人。将来会有的。说不定,
你就是。”小陶笑着说:“我?怎么可能?这不是开玩话么。”任秋风说:“不
是开玩笑。西方的就不说了,那太多了。范蠡,你知道么?还有当年的西施,都
是大商人。”女人,都是爱美的。说到西施,纵然没有别的什么,陶小桃心里还
是热热的。于是,她们三个——中原商业院最优秀的同学,就一同走上了一条通
往商场的路。

    现在,当她站在商场职工面前的时候,她的“甜”帮了她大忙,同时也给她
带来了一些麻烦,她镇不住人。她站在那里,对职工们说:“咱们先练站姿。站,
是一种风度和教养的体现,是一种礼貌。站,要挺胸、收腹、提臀,两腿并拢,
微微含首,目视前方15度……”可是,有几个男职工偏偏扭着身子,做出女人样,
有的故意仰头往上看,还调侃说:哎哎,15度是多少?……逗得女工们哈哈大笑!

    陶小桃只好说:“重新来,重新来,要认真,严肃。再来一遍……”可是,
一连三次,每次都有人出洋相,逗得女人们笑得站都站不直了。就在这时,只听
后排传来了一声断喝:“——停!”人们回头一看,就见任秋风在最后一排,象
柱子一样站着!于是,那笑声戛然而止。任秋风大步走上前去,怒斥道:“笑什
么笑?

    有什么可笑的?!你们还笑得出来?!“众人勾着头,谁也不敢吭了。陶小
桃站在那里,一时也显得有些尴尬。接着,只见任秋风伸手一指:”你!——你!

    ——还有你!——出列!“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出列“,他们都站着没动…
…于是,他更加恼火了,厉声喝道:”没听见么?你,你,你!站出来!“那三
个人很勉强地站出来了,一个个扭着脖子。有人小声嘟哝说:”军阀作风。这又
不是军队……“任秋风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人一付霍出来的样子,
又顶了一句:”军阀作风。“任秋风笑了,说:”说得好。我告诉你,军阀不够,
小了一点。小军阀。我还再告诉你一句话,这句话是敌人说的,不该用。可我看
对你合适。故且用在你这里。你听好了,这句话叫做:无霹雳之手段,不显菩萨
之心肠!——你回去吧。还有你,你,都回去。我彻底给你们放!“三个人一下
子蔫了。这时候,陶小桃心软了,她看不下去了,忙说:”任总,这样吧,我看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就给他们一次改正的机会吧。“任秋风却厉声说:”不行!

    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李尚枝就是例子!还有比李尚枝资格更老的么?
我告诉你们,谁想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就站出来吧!“众人哑然。往下,任秋
风再次声明说:”从现在起,凡是不听从陶经理指挥的,凡是不认真参加培训的,
一律下岗!这个事不用请示,陶经理就可以定。“说完,他扭头走出去了。小陶
追出来,拦住他说:”任总,还是,不要这样吧?干事,得有个过程,咱慢慢来
……“

    任秋风回过身,说:“慢?慢到什么时间?小陶,我告诉你,慈不带兵!”

    小陶说:“可他们不是兵。我看那谁,都掉泪了……”任秋风说:“我知道。
你刚出校门,不懂,听我的吧。不然……好了,别再罗嗦了,就这样。”小陶没
有办法,很沮丧地走了回来。可是,当她回到众人面前时,却意外地发现,还是
这些人,还是这些脸,经过任秋风的一顿训斥之后,竟一下子都变得严肃起来,
每个人都站得直直的……她怔了片刻,只听站在前排的一个女工小声怯怯地问:
“陶经理,开始吧?”于是,她说:“好,咱们开始。”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这天上午,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苗青青先是没有动。从医院出来,她已在家
休息了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多月时间里,她几乎把一生都想遍了,越想越觉得
委屈,泪水把枕头都流湿了。人在身心俱乏的时候,是很脆弱的。时不时会想,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上,天下雨了。雨先是无声的,一点儿一点儿地扑在窗上,尔后是一印儿
一印儿地汇着,聚成一道道蚯蚓般的细流,慢慢,就有沙沙声响起来了。那声音
真好听,就象是一把梳子,润润地,在梳你的心。让你平和,让你安详。可人,
又怎能安详得了?“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大学四年,学了这些无用的,又跟何人去说?

    就在这时候,那敲门声响了。家中的电话线早就拔掉了,就是不想见人。况
且……这是谁呢?苗青青心思稍动,可她还是等到那敲门声响到第三遍的时候,
才穿衣下床,迟迟疑疑地取下了门锁上的挂链。拉开门时,却见是那个人。那个
她最不想见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

    苗青青想要关门,却已关不上了,那人的一只脚已伸了进来。两人就那么挤
着、扛着,各不相让……说实话,要是下了死心,邹志刚是进不来的。可是,在
僵持中,苗青青的手,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松了。那门就一缝儿一缝儿地开
……到了最后,苗青青索性松开手,扭身走了回去,冷冷说:“你还来做什么?”

    邹志刚说:“我来……看看你。”

    是啊,不该让他进门。你怎么这么贱呢?!苗青青心里埋怨自己。可是,可
是什么呢?你泼了他一脸酒,他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他是“挤”进来的。“挤”?

    假如你心里没有缝儿,他“挤”得进来么?她恨这个人!可她,还是把他放
进来了

    邹志刚是轻车熟路。他把那束带着水珠的玫瑰放在了客厅桌上的花瓶里,就
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那桔黄色的沙发,是他帮着挑的。

    苗青青没好气地说:“谁让你坐了?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邹志刚说:“你见过长城么?明长城最宽六米;汉长城最宽十米。我就是那
汉长城带拐弯——厚上加厚。”

    这么一句幽默、调侃的话,要在平时,苗青青一准会笑出声来。可这会儿,
她绷着脸,仅是“哼”了一声。

    邹志刚说:“你还真生气呀?咱们之间,都到这个地步了……就不用生真气
了吧?”

    青青尖锐地说:“什么地步?!——你不就是说,我跟你上床了么?是,我
是无耻。可你比我更无耻!我至少敢做敢当,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可你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

    邹志刚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算了,青青,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是,
你说的对,我不是东西。这行了吧?你看,我也没有躲起来么?今天,我不是来
了么。”

    苗青青气呼呼地说:“谁让你来了?你走。你现在就走!”

    邹志刚说:“青青,剖心来说,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

    那次在黄山,咱们还共同拴过一把锁,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
年同月同日死’的话。这话,我不会忘的。至于其它,说白了,我是有过担心。

    那是因为,不到万不得已,我,我们……都不愿做违法的事。当然,还有一
个原因,我现在还不便给你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男人的剖白,总是很能打动人。尤其是那带一点悬念的,就象是树枝顶端挂
着的一颗红樱桃,高高远远地悬在那里,明知够不着,可它诱人哪!它逗着你想,
你也不由不想……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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