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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人来-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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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就奇在,颜家收得那枚红宝石并未对外张扬,不知那人是从何知晓。
袁家兄弟闻听这话连连称奇,顿生好事之心,“贝这姓氏也算少见,照这手笔看来,十有八九便是这位贝夫人了!看来你与她颇有缘分,指不定另有渊源。”
颜世则摇头笑,家中亲眷都已问了个遍,谁也不认得贝氏。
“不如递张名帖进去,贝夫人或许肯赏面。”袁五倾身靠近他道,“倘若真是你家旧识,岂非得遇贵人。世则兄且想想,贝夫人身后是怎样的靠山,她若肯提携一二,你在令尊跟前岂不扬眉吐气?”
颜世则心中不大乐意,然而袁五的话不无道理。他脾气甚好,耳根子向来软,经不住袁家兄弟如簧之舌,到底被劝动了心思,顶着头皮叫使女送了名帖上去。
却不到一刻钟时间,使女便来回覆。
“请颜少爷随我到小阁楼去。”印度使女说一口婉转汉话,蜜色肌肤光润,妙目流盼,朝颜世则妩媚而笑。
赌场共有三层,越往上越是豪奢,最顶上的小阁楼却是贝夫人接待贵宾之地,向来不许旁人踏足,只有身份极特殊的人方可入内。
颜世则随使女走上楼梯,心中有些发虚,未想到贝夫人真会见他,且是这般礼遇。
寻常赌场多与黑帮相涉,云顶皇宫更不知是何来头。
颜氏向来是清白人家,虽不乏场面见识,却从未遇见过这等神秘人物。
使女走在前头,软声笑道,“今晚有贵客来,夫人在小阁楼陪着客人玩牌,有劳颜公子移步。”颜世则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思忖间,一抬头已来到三楼,眼前为之一炫。
天方奇香扑面,古雅陈设无不金碧生辉。各桌赌局斗牌正酣。纱丽飘飘的印度美人摇动脚腕金铃,灵蛇似的腰肢款摆,或托琉璃盘,或托水晶杯,穿梭在灯影绰约间。其中男男女女,华服锦饰各异,无一例外戴着斑斓面具在脸上。西洋面具与京戏脸谱不同,除了金漆细绘,更以羽毛珠片装饰得繁复诡艳。有的似狐狸脸,有点似怪兽头;有的咧嘴大笑,有的血泪挂腮……无不惟妙惟肖,在烟雾缭绕中看来,别具鬼魅之美,疑似踏入了魑魅之地。
初见这景象只觉新奇怪趣,然而此刻颜世则心中忐忑,再看人人面具掩覆,不辨真假美丑,顿生莫名惧意,一时转头不敢多看。
紧随使女来到旋梯底下,使女回头做了个悄声的手势,放轻步子领他上了阁楼。
厚重的桃木雕花门打开,眼前恍似天方宝窟洞开。
耀眼光亮从穹顶吊灯洒下,长绒羊毛绣毯落足无声,壁上挂着波斯宫廷细密画,当中架的是手绘屏风,雕镂起伏的宫廷躺椅设在屏风前,两侧侍立着四名印度美人,各呈艳态。
长窗下,一丛白茶花开得丰湛凛冽。
使女请颜世则在外间稍坐,径自入内通传。
只见里头绰绰光晕,透出人影翩跹,间或有低微笑语。
颜世则觉得手心有汗,便走到窗下透气。那白茶花团团怒绽,香气幽馥,形似名品雪狮子,别具一分幽致。颜世则是爱花之人,细看那花倒像西洋名种与雪狮子的嫁接。
忽记起蕙殊也爱白茶,家中种有几株极美的法国白茶花。她说洋人给每种花都定下一句花语,白茶花的花语便是,“你怎可轻视我的爱情”。
使女这一进去,便不再出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只听里边时有人语低笑,讲的不知是哪国话,听来不像英文。颜世则静等了半晌,看表已过去半个钟点,渐渐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贝夫人是存心怠慢,还是另有用意。
他这里进退两难,实在按捺不住,便趋身从屏风间隙里窥望。
里边灯光暗了许多,壁灯透着暧昧暖色,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纱罩,让橙黄灯光透着暗紫。牌桌边坐了两个金发洋人,各戴一只纯白面具,旁边穿福缎长衫的高瘦中国人正襟危坐,戴的却是张笑脸面具。
上一轮牌局似乎刚结束,一幅纸牌散扔在桌上,并不见筹码。
发牌人是个穿绿丝绸礼服,戴蝴蝶面具的窈窕女郎,削肩修颈,波浪短发盘曲,鬓插一朵白山茶绢花。戴齐肘蕾丝手套的双手,洗起牌来灵活翻飞,飞快已将纸牌砌好,一张张发到四人面前。
现在玩老式惠斯特牌的人已不多,里面四人却似饶有兴致。
背对颜世则这边却有两个人,隐约是一男一女,女子身影曼妙,斜倚着主座上的男子。
巴洛克椅子雕花繁复,椅背镂刻着张开的羽翼。
颜世则屏息趋近,从屏风间隙望见那人斜靠椅背,似漫不经心姿态,黑色礼服勾出肩背优雅曲线,领子里翻出雪白立领,乌黑鬓发修得齐整,一只手夹了雪茄,另一手闲闲将牌拿起。
这双手十分修长,指节匀亭,比女子更优雅好看。
纸牌在他掌心展开如雀屏,雪白袖口上,黑曜石袖扣闪动乌亮光泽,沉敛中流露光华。
颜世则素来精通牌技,骤见这漂亮的一手,几乎脱口叫绝。那发牌的女郎有所觉察,抬头看向屏风,蝴蝶面具下红唇如菱,忽而粲齿一笑,“Wir haben einen Besuch。”'注:意为“我们有客人来了”'
这下听明白,原来她讲的是德语。
两个洋人愕然询问,“Wie bitte?”'注:意为“怎么?”'
颜世则慌忙后退,心下大窘。
却听一个温雅的男子声音笑道,“贝儿,不请人进来,有失待客之道。”
“四少教训得是。”软语声里,绿衣女郎徐步转出屏风,朝颜世则一笑摘下面具,露出乌发雪肤和一双猫儿似的碧眼,流利的中国话略带南洋口音,“有劳颜先生久候了。”
(下)
神秘的贝夫人,却是个妙龄混血美人,眉梢眼角俱是练达风情。
眼见她亲自迎出,摘下面具以真容相示,颜世则不觉已呆了。
贝夫人笑语嫣然,非但不怪罪他无礼窥望,倒邀他入内一起玩牌,似乎将他视作熟稔老友。颜世则尴尬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待想起该说点什么,贝夫人已翩然转身,扬腕朝他一招,“随我来。”
颜世则身不由己跟上,脚下厚密的长绒地毯软得无处着力,像要将人陷进去。
贝夫人向座中诸人介绍颜世则,并不提他名字身份,只称是四少的贵客。
颜世则随她目光看去,终于看清座首那人——
浊世之中,竟有如此风仪。
想来这才是赌场真正的主人。
这被称作四少的男子,年纪不过三十,修眉斜飞,薄唇含笑,天生一双摄人心神的眼睛。简单的黑色夜礼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倜傥,那从容气度叫人一眼看去便认定他是此间主人。
他身畔丽人虽戴着面具,仍见风致婀娜。
一身繁花旗袍勾勒出曼妙腰身,脸上黑猫面具透着迫人冷意。
颜世则目光触到她,莫名顿住,惊觉似在哪里见过。
黑猫面具底下,那双点漆般的瞳子令他不敢多看,匆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座中高瘦的长衫男子起身让出座位给他,朝四少人略一欠身,退避在旁。
“颜先生爱玩什么牌?”四少漫不经心开口,语声柔和低沉。
颜世则揣摩着回答,“寻常的都玩,最有意思还是惠斯特桥牌。”
“惠斯特桥牌不花哨,是男人玩的牌。”四少笑笑,“接着玩吧。”
四方牌局中,四少和颜世则为一方,两个德国人一方,依然是贝夫人发牌。
惠斯特桥牌的精髓在于伙伴间协作,要想赢,必须两个人信任配合。每个人即是自己的领袖,又是同伴的保护者,该决断时决断,该牺牲时牺牲,荣誉和失败都不是一个人在承担。
其实颜世则并不擅长这种老式桥牌,总嫌它乏味沉闷了些。他这里心不在焉,四少却是个中高手,看似桌上游戏,却有异常敏捷之思维,牌风强悍,令他配合起来力不从心,渐渐露出磕磕绊绊的狼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世则总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有一道目光总缠绕在周围,捉又捉不住……这感觉令他越发不安,频频出牌出错。
“桥牌是无声的战争。”四少目光斜过来,似笑非笑神色令颜世则一窒。
这一抬眼间,却撞上另一道目光。
是那个戴黑猫面具的女子,坐在四少身后,就这么静静瞧着他。
就是这个目光,一直扰得他心神不安的源头,原来是这双目光。从怪异的黑猫面具底下透出,似曾相识,又无从捉摸。随后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倾身靠近四少,附耳悄声说了什么。
四少将牌搁下,歉然道,“各位,抱歉失陪,我先送女士回家,贝儿来替我这一局。”
颜世则也想趁此告辞脱身。
不待开口,贝夫人已走过来,“四少真会扫人兴致,好在还有颜先生!”她说着摇了摇桌上的铃,只见墙角巨幅油画一转,竟是道暗门。先前进来通传便不见踪影的印度使女应声而出,接替了贝夫人发牌。
眼看四少和那女伴相携离去,颜世则心里茫然若有所失。
戴黑猫面具的女子临到离去也再没看他一眼,亭亭依在四少臂弯,身形如蕙殊一般高挑婀娜。
蕙殊。
颜世则一呆,猛然回头看去,那女子已同四少一起消失在屏风外,脚步声渐去渐杳。
真像蕙殊,若蕙殊肯这般打扮起来,风情未必输给此姝。
颜世则兀自胡思乱想,忘记牌局已经开始,冷不丁被贝夫人碧目一扫,刚刚收回的心神却又乱了。座中都是高手,料定今晚有一番惨输。然而他却料错,贝夫人接手这牌局彷佛是送金来的,一晚上几乎没有赢过,连带那搭档的洋人也输得脸发绿。颜世则只需跟着自己搭档捡钱,赢了个盆满钵满。
到牌局结束时点帐,数额惊出他一身汗。
所幸是赢了,若是输,只怕回家要被老头子骂死。
天将亮时,贝夫人亲自送他出来,言下殷殷,态度和蔼。
次日袁家兄弟听说了颜少阁楼奇遇记,直叫悔青了肠子,大骂姓颜的不仗义,竟不替他们引荐。袁五公子嘴上刻薄惯了,见不得颜世则那飘飘然的样子,便啐道,“当心乐极生悲!”
果真应了他的乌鸦嘴。
时至半夜,暴雨倾盆,祁家一个电话打来,说七小姐离家出走了。
颜世则冒雨赶去,祁家上下已乱作一团,见了他来,更是窘迫。
祁老爷暴怒如雷,大太太是七小姐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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