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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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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蹩脚,生意不旺
到别处去看看——
“是个美国人在唱。”
尼科尔摊开四肢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爽身粉湿湿地粘在身上,犹如裹了一层白白的外套。她喜欢这房间的空旷,也喜欢那只苍蝇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嗡嗡声。汤米把椅子拖到床边,把椅子上的衣服推到地上,坐了下来。她喜欢那套价廉物美的长裙,也喜欢地板上同他的帆布衣服堆在一起的那双平底凉鞋。
他端详着那长方形的雪白的躯体一下子连接上了褐色的四肢和脑袋,他微微一笑,说:
“你整个儿就像是新生婴儿。”
“还有一双媚眼。”
“我会提防的。”
“要提防媚眼可很难——尤其是芝加哥女士的媚眼。”
“我熟悉所有朗格多克①地区传统的民间秘方。”

①法国南部一地区。
“再吻吻我,汤米,吻我的嘴唇。”
“如此的美国味,”他说,但还是吻了她,“当我上一次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一些姑娘,她们恨不能用嘴唇将你撕碎,直到脸面猩红,嘴唇星星点点地渗出血来——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尼科尔用胳膊肘撑着仰起身来。
“我喜欢这房间。”她说。
他四下看看。
“我觉得这房间过于简陋。亲爱的,我很高兴你不愿意一直等我们到达蒙特卡洛。”
“为什么过于简陋?呵,这是一间美妙的房间,汤米——正如许多塞尚①和毕加索们的画中的光秃秃的桌子一般。”

①塞尚(1839—1906),法国画家,后期印象派代表。
“我不懂,”他并不想去理解她的话,“又有吵闹声了。我的天!发生凶杀案了吗?”
他走到窗日,又报告起来:
“看来是两个美国水手在打架,有许多人围观起哄。他们是从停在海岸外边的你们国家的军舰上下来的。”他用大毛巾裹住身体,出外走到阳台上。“他们身边还有妓女呢。我现在明白了——无论军舰开到哪儿,她们到处跟着那些水手。不过,这算什么女人!人们总想,只要付钱,就能找到更好一些的女人!干吗非找跟过科尔尼诺夫①的女人!好像我们只看过芭蕾舞女似的!”

①科尔尼诺夫(1870—1918),旧俄军官。
尼科尔很高兴他见识过如此多的女人,这样,“女人”这个词对他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要她的气质优于她的躯体,她就能拴住他。
“打他的要害处!”
“哎——哟!”
“嘿,我说得没错吧!”
“再来,杜尔斯米特,你这小子!”
“嘿——嘿!”
“哎哟——哎哟!”
汤米转身走开了。
“这地方看来已没有多大意思了,你以为如何?”
她以为也是,但他们穿衣服之前,又搂作一团,接着又有更长一段时间,这地方看来跟其他任何地方一样美好……
汤米终于起身穿衣服,他嚷着:
“我的上帝,楼下阳台上坐在摇椅上的那两个女人还没动弹,她们聊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她们在这几度假可真能省钱,所有的美国水手和所有的欧洲娼妓都干扰不了她们。”
他温情脉脉地走过来,拥住她,用牙齿将她裙子的背带系好,这时门外一声巨响:轰隆一隆!这是军舰通知水手返回的信号。
此刻,他们楼下真是一片混乱——因为军舰就要启航去未经宣布的海岸了。侍者用干巴巴的声音招呼顾客结账,这边在赌咒,那边在赖账;大声叫嚷着递过账单,小声嘟囔着找还零钱;烂醉如泥的人被抬上船去。在一片喧嚷声中,海岸警察扯着嗓子急促地下着命令。当第一艘汽艇离岸时,有人喊,有人哭,有人大声尖叫,有人高声允诺。女人们在码头上向前挤去,尖叫着,手臂挥舞着。
汤米看见一个女孩冲到楼下的阳台上,挥舞着一块餐巾。还没等他看清那两位晃晃悠悠的英国女人是否最终停止闲聊,认可那女孩的不请自来,就听到他们的房间有一阵敲门声。门外是两个女孩激动的声音,他们把门打开,门口站着那两个女孩,年纪很轻,身材单薄,模样粗俗,那样子与其说她们在大厅迷路了,倒不如说她们尚未找到主顾。其中一个抽抽搭搭地哭着。
“我们能在你们的阳台上跟人打个招呼吗?”另一个带着美国口音,情绪激动地恳求道:“行吗?就跟男朋友招个手?请给个方便吧。别的房间都给锁上了。”
“请吧。”汤米说。
女孩们一阵风似地冲到阳台上,放开喉咙大声喊叫,想要压过那些喧闹声。
“喂,查利!查利!往上看!”
“到尼斯后来个电报!”
“查利!他没看到我。”
一个女孩突然撩起裙子,把她粉红色的内衣猛地拽下来,撕扯成一面旗子模样,伸出去拼命挥舞着,并尖叫:“本!本!”当汤米和尼科尔离开房间,那面旗子仍在蓝天下飘扬。哦,说说看,你能看到你难以忘怀的肌肤的温柔的颜色吗?——这时在军舰后甲板上升起一面星条旗,与旅馆的那面旗子遥相辉映。
他们在蒙特卡洛的一家新开张的海滩游乐场吃了饭……后来,他们又到博略①游泳。月光下,浴场像是一座露天洞穴。粼粼的水面四周,仿佛围着一圈惨白色的鹅卵石。这儿面向摩纳哥②和朦朦胧胧的芒通③。她乐意他把她带到这儿来欣赏东部景色,领略另一种海风和另一片海水,犹如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一样,一切都是新鲜的。具有象征意味的是,她稳稳当当地横躺在他马鞍似的脊背上,仿佛他把她从大马士革④抢了出来,他们一同策马来到蒙古平原。迪克教导她的一切渐渐地消失了,她甚至更接近于原来的她了。她是她身边世界充满刀光剑影的生活的一个缩影。皎洁的月光,缠绵的爱情,她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她的情人。

①法国地名。
②欧洲的一个小公国,位于法国东南,南临地中海。
③法国地名。
④叙利亚首都。
他们一起醒来时,发现月亮已经落下,空气清凉。她撑起身子问几点了,汤米回答说大概是三点。
“那我该回去了。”
“我以为我们要在蒙特卡洛过夜呢。”
“不了。家里还有家庭教师和孩子。天亮前我得回家。”
“随你便。”
他们在水里泡了一会,他见她有些打颤,便赶紧用毛巾揉擦她的身子。他们钻进汽车时,头发仍是潮潮的,皮肤湿润光洁,他们不愿回家。他们处在一片光亮中,汤米亲吻她时,她觉得他十分迷恋她白皙的面颊、雪白的牙齿、凉爽的脑门及抚摸着他的手。她仍然受到迪克影响,期待对问题做出解释和澄清,但毫无结果。她睡眼朦胧,又志得意满地确信,没有谁能得到答案,随后便歪倒在座位上打起瞌睡来。当她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起了变化时,才明白汽车正爬坡朝黛安娜别墅驶去。在门口,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与他吻别。她走在路上的脚步声已有所变化,花园的声音突然间变得陌生,然而回到家里,她还是感到高兴。这一天过得断断续续,尽管心满意足,但她尚不习惯这种紧张的节奏。


第09章

次日下午四点,一辆从车站来的出租车停在门口,迪克下了车。尼科尔顿时惊慌起来,她从阳台上跑去迎接他,为了要竭力控制住自己,不由得气急起来。
“车放哪儿了?”她问。
“我把它留在了阿尔勒①。我不想再开车了。”

①法国地名。
“看你的便条,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才回来呢。”
“不凑巧,刮风下雨了。”
“玩得高兴吗?”
“跟那些想摆脱事务的人一样高兴。我把萝丝玛丽带到阿维尼翁①,在那儿把她送上火车。”他们一起走向阳台,他把包放下来,“我没在便条上告诉你,因为我恐怕你会多心。”

①法国沃克吕兹省首府。
“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尼科尔此时对自己更自信了些。
“我想知道她是否有什么建议——唯一的办法是单独去见她。”
“她有没有——提建议?”
“萝丝玛丽还没有长大,”他回答,“这样也许更好。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像揣了只兔子似的连脸部肌肉都抖动起来。
“我昨晚去跳舞了——和汤米·巴尔邦。我们去了——”
“别跟我说这些。你做了什么并不要紧,我井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那就没有什么要知道的情况了。”
“好吧,好吧。”随后他像是已出门了一个星期一样问道:“孩子们怎么样?”
屋内的电话铃此时响了起来。
“如果是找我的,就说我不在家,”迪克说完一转身走开了,“我要去工作间做点事。”
尼科尔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水井后边,才进屋拎起了话筒。
“尼科尔,你好吗?”
“迪克回家了。”
他哼了一声。
“我们到戛纳见面,”他建议,“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能去。”
“对我说你爱我。”她没吱声,只是对着话筒点了点头。他又重复道:“对我说你爱我。”
“哦,我爱你,”她肯定地说,“但眼下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能做,”他不耐烦地说,“迪克明白你们俩的关系完了——他显然已经放弃你了,他能期待你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得——”她原想说“问过迪克以后再说”,但换成了“明天我给你写信,打电话”。
她闲闲地在家里溜达,对自己所做的感到满意。她成了个惹是生非者,这倒也不错。她不再是栏内捕兽游戏的一个女猎手了。昨日的事回想起来历历在目——无数的细节开始同记忆中相似的经历重叠起来,那时,她对迪克的爱情清新、纯洁。现在她开始鄙视那样的爱情。在她看来,这种爱情一开始就同她多愁善感的习性牵扯在一起。女性的回忆总是有选择性的,因而她很少去回想结婚前几个月里,当她和迪克周游世界,在那些陌生的地方互相拥抱的时候,她到底有怎样的感受。出于同样的心理,她昨夜也对汤米撒了谎。她对他申明:她以前从未像这样整个地、全部地、彻底地爱一个人……
……她为感情的背叛,为一笔抹煞她这十多年的生活而感到内疚,便转身向迪克的庇护所走去。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见他在那座小房舍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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