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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正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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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爸爸,你究竟杀过仗了没有?”

  “小东西,莫乱说。昨夜我们杀败了,死了好多人!”

  这时,四叔满头是汗地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便结结巴巴地向父亲报告说,衙门已从城外抬回几百颗人头,一大串人耳朵、七架云梯和别的一些东西,对河烧了七处房子。听说有几百颗人头,父亲便要四叔赶紧去看看,有没有身小韩在里面。一听说杀了那么多人,有人头又有人耳朵,其情形正与父亲平时讲的杀“长毛”的故事相合,沈岳焕感到一种兴奋,一分紧张。

  洗过脸,他便溜到了大门口。

  这时,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街上异常清静,平日这时,街面上早已响起的卖泡粑、炸油粑人的叫卖声全都消失了。沈岳焕胸口和脚心起了一种搔痒,恨不得立时跑出去看看。但今天到底不比平日,他不敢自作主张。过了一会,街上各铺子已奉衙门之命开了门,家住对门的张家二老爷也上街去看热闹了。父亲告诉沈岳焕,张家二老爷是暗中和革命党有联系的本地绅士之一。于是,沈岳焕便随了父亲,也来到道尹衙门口。

  一批血淋淋的人头垛放在衙门前的平地上,衙门口的鹿角上、辕门上,从城外缴获、用新竹做成的云梯上,也悬挂着许多人头,有的面目已经血肉模糊,有的两眼尚未闭上,极不心甘似地朝人们瞪着;人头中间,夹着一大串被割下的人耳朵。看的人都不大作声,脸上露出各式各样极不自然的古怪表情。

  可是,屠杀还才刚刚开始。紧接着便是衙门派兵分头下苗乡捉人,被捉的多是随意捕来的乡下无辜农民,捉来后照例不需要任何罪证,就赶到北门外河滩上去砍头。每次杀人50,行刑士兵20,看热闹的人30左右。被杀的人既不被剥去衣服,也不用绳索捆绑,就那么随便朝河滩上赶去。乖巧一点的,冷不防朝看热闹人中间一站,就可以逃脱性命;只有那些糊糊涂涂,不知道为何被捕,现在将有什么事发生的,到河滩上被兵士吼着跪下时,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哭喊着在河滩上乱跑,刽子手便如狼似虎般扑上去,一阵乱刀将其砍翻。

  这种残酷的杀戮持续了一个月,沈岳焕站在城头看杀人也有一个月。

  旧戏和故事里“人头如山,血流成河”的情景,过去只存在于沈岳焕的想象里,是那样遥远,又是那样摸糊;现在却一下子被推到身边,那样清晰地血淋淋呈现在他的眼前。人类正用自己的手,将那么多活鲜鲜的同类一下子变成一堆没有了活气的血肉。沈岳焕原先企望从中获得的儿童游戏般的乐趣没有得到,成人们的这种“游戏”实在太严重了一点。虽然,沈岳焕没有感到恐惧,有时还和其他孩子比赛眼力去数河滩上尸体的数目,却终于起了一点疑心:这么多人为什么一下子被杀?杀他们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太令人费解,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错误。他拿这个问题去问父亲,父亲只说是:“造反打了败仗”;衙门出的告示和禀告抚台的文书上,却说是“苗人造反”。

  凡造反便该杀头,“苗人造反便更多了一层被杀的理由。因此,凡被捉来的苗人都得杀头。这用来对付苗族的几千年延续不变的规矩,又照样用来对付这场革命,对付那些其实并未造反的“苗人”。在衙门大官们的眼里,这场革命只是苗族不服王化的历史延续。听说杀人是因为“苗人造反”,沈岳焕脑海中突然闪过城外山头上为防苗人叛乱而设置的碉卡,日暮黄昏时古堡上响起的鼓角声音,它们与眼前的景象融成一片。沈岳焕仿佛心有所悟。他想弄明白其中包含的意义,却又总是无从将它弄得明白。

  终于因杀人太多,原先与革命党人有联系未被发觉、在本地说话有点分量的绅士便去衙门,请求有一个限制。既然抓来的人不能全部杀掉,又不能全部释放,便杀一部分,放一部分。而选择的办法竟是委托神灵去裁决——将人犯押到天王庙大殿前院坪里,由犯人在神前掷筊来决定。凡顺筊、阳筊,开释;阴筊,则被杀头。这个办法实行后,沈岳焕便又跟在犯人后面,到天王庙看他们掷筊决定生死。

  看那些乡下人,如何闭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抛去,有些人到已应当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那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份颓丧、那份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也影响到我一生对于滥用权力的特别厌恶。

  我刚好知道“人生”时,我知道的原来就是这些事情①

  到年底,杀人终于停止。因为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其时,革命党人又在凤凰、乾州、松桃三厅重新聚集了力量,准备规模更大的武装起义。一来,衙门大官眼见到全国各省纷纷“独立”,清王朝气数已尽;二来,他们也感到了再与革命军对抗后果的可怕,1912年初,凤凰道、厅衙门被迫宣布投降。于是,城里各处挂起了白旗,反正的士兵结队在街上游行,衙门方面与革命党人达成妥协:一切地方事务交本地绅士出面主持,革命党人方面放外来镇守使、道尹、知县离境走路。

  革命在凤凰算是成了功。但是,在革命中付出巨大牺牲的苗、汉人民,并没有获得他们应有的报偿,地方的军、政大权落到了凤凰上层绅士阶级手中。其后相继崛起的田应诏、张学济、陈渠珍等地方军政势力,直接影响到湘西社会后来30年的兴衰荣枯。革命后地方不同一点,绿营制度没有改变多少,屯田制度也没有改变多少。地方有军役的,依然各因等级不同,按月由本人或家中到营上去领取食粮与碎银。守兵当值的,到时照常上衙门听候差遗。马兵照旧把马养在家中。衙门前钟鼓楼每到晚上仍有三五个吹鼓手奏乐。但防军组织分配稍微不同了,军队所角器械不同了,地方长官不同了。县知事换了本地人,镇守使也换了本地人。当兵的每个家中大门边钉了一小牌:载明一切,且各因兵役不同,木牌种类也完全不同。道尹衙门前站在香案旁宣讲圣谕的秀才已不见了。

  但革命印象在我记忆中不能忘记的,却只是关于杀戮那几千无辜农民的几幅颜色鲜明的图画。①革命也给沈家带来了始料不及的变化。先是在镇守使、道尹、知县衙门宣布投降,地方一切交由绅士主持后,沈宗嗣因暗中参与革命,在民主选举中成为本地要人。但不久,凤凰举行省议会代表选举,沈宗嗣与一个姓吴的竞选,结果失败,心中愤愤不平,觉得脸上无光,一气之下,便离开凤凰,跑到北京去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本地人阙祝明。二人同住北京酉西会馆,并组织了一个铁血团,准备刺杀袁世凯。谁知事机不密,被袁世凯的爪牙发觉,阙祝明被捕后立即枪决。幸亏阙祝明被捕时,沈宗嗣正在剧院里看著名京剧演员谭鑫培的演出,得到熟人报信,连夜逃出关外,改名换姓,在热河都统姜桂题、米振标处隐匿。——姜桂题与沈宏富曾一起共过事;据说沈宗嗣出逃时,又携有熊希龄所写托姜桂题关照的条子。在这之前,熊希龄曾出任热河都统。

  这些,沈家都是几年后才知道的。对于沈家的人,沈宗嗣这次离家北行,便是一连几年,音讯全无。

  沈宗嗣为何要行刺袁世凯?是出于个人对社会的怨愤积郁?是囿于当时风气,以暗杀社会权要为时髦?是受革命思想影响,将袁世凯看作国贼?或者,三者兼而有之?现在已无从考究了。这个封建王朝的将军之子,在时代潮流挟裹下,先是向封建制度叛逆,继而又拿性命向新的政治寡头作孤注一掷,其行为即便未必全出于对社会发展的理性思考,它所划出的这一段轨迹,似乎也积淀着每逢改朝换代时期,贵族及世家子弟的一种共通模式。

  沈宗嗣的这次冒险之举,虽然没有给历史留下任何印痕,却直接作成了沈家在凤凰的败落。







沈从文传……续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






续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

  辛亥革命在凤凰演出的一幕,作为一种实感经验,被刻进沈岳焕的大脑襞皱深处,成为他后来整体人生思考中明晰而活跃的人生因素。然而在此时,它之于沈岳焕,仍然只是一种人生直觉,一个孤立的“点”,一种不明所以的现象。如果它不能同更多的点、线交织成人生网罗的屏幕,没有理性的电光石火将它激活,即便不是全被忘却,也不过被充作饭后茶余的谈资,一只生命棋盘上的死棋,无法成为沈岳焕生命泉流的有机构成。

  眼下,这一幕已成过去。革命在本地“成了功”,凤凰的人事表面上有了一些刷新,骨子里却一切因循旧例,边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于是,这场革命的种种情景,不久便被翻到沈岳焕意识的下层,在他的生活中,一时不再占有什么位置,他又同时去读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了。

  1914年左右,凤凰有了新式小学。1915年,沈岳焕从私塾转到设在城内王公祠的第二小学。半年后,再转入第一小学读书。

  第一小学位于城南对河的文昌阁。学校依山面河,山上古木参天,林间荆棘杂草丛生,因无人修葺,显得原始矇卑。大白天有大蛇滑行而过时,齐腰深的芭茅便向两边翻卷。文昌阁瓦梁上可见长蛇蜿蜒而下,就连上课时,屋梁上也会掉下蛇来。蛇的种类不一,多为毒蛇,身上的花纹却很美。校门边有一眼井泉,水清冽而甘甜。下课后,学生便用竹筒作成的长勺随意舀取解渴,却从不听说有人因此生病。

  新学校给了沈岳焕许多新鲜。不仅是同学人数比先前多了几倍,课余活动范围远非私塾可比,学校规矩也和私塾有了许多不同。——不必成天咿咿呀呀地背书;严重的体罚已经废除,虽然也有因过失被老师罚站的时候,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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