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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看水浒:字缝里的梁山规则与江湖世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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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案前,有宋江这样通风报信的押司;抓捕时,有如雷横、朱仝这样徇私舞弊,私放罪犯的都头;判案时,有开封府尹、阳谷知县、登州知府这样或迫于权势,或贪图金钱的混账法官;押送罪犯时,有董超、薛霸这样被钱财收买,半路谋害押犯的公人;自然进了囚牢,就有敲诈勒索的管营、节级、差拨等大小牢子。



从“黑讼”到“黑牢”,大宋司法权力在各个环节都成了“私器” 。



林冲刚到沧州牢城营内,老犯人就前来介绍“黑牢”行情:“此间管营、差拨,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财物,若有人情财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我的理解,这管营是管理囚犯在大牢内部事务的小吏,差拨是管理罪犯大牢外的劳动改造,管营可以让你进土牢,差拨可以用强劳动来折磨你。送不送钱,罪犯的工种有很大的差别,是让你去搬石头,筛沙子,还是让你去食堂煮饭或者打扫卫生?林冲使了钱,便得了看守天王堂的轻松差使。而且这种“常例钱”是有固定价目的,众罪犯告诉林冲,管营和差拨一人给五两银子比较合适。



当差拨来见林冲,没看到给银子时,大骂:“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你便见功效。”当林冲拿出银子时,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看着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前踞后恭,何等之快!让见多识广的林教头感叹:“‘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从“好歹落在我手里”这句,可看出看守囚牢的公人理所当然地将手下的罪犯视为自己致富的资源。



对“黑牢”规则阐释最清楚的是武松刺配到孟州的那一节。武松如林冲一样被老犯人提醒他准备“常例钱”免受皮肉之苦,武松倔犟不听,众囚犯劝道:“好汉,休说这话!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如何不低头。只是小心便好。”——这两句民谚至今还被中国人广泛使用,真是令人心寒。



有意思的是差拨见不到武松主动给他银子,前来训斥:“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岗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这差拨简直在骂武松是他们“公人”队伍中的傻蛋,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囚犯需要提醒尚可理解,你武松做过都头,想必当初也拿过“常例钱”,竟然需要提醒,太有损于队伍的整体形象了。



如果不是施恩为了利用武松这超级打手,赶走蒋门神,任凭武松是怎样的打虎英雄,虎落平阳,不出银子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武松后来问同室的囚犯:“怎的来结果我?”囚徒们告诉他:“他到晚,把两碗干黄仓米饭来与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着,藁荐卷了你,塞了你七窍,颠倒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做‘土布袋’。”——千年后读此段文字,依然毛骨悚然。鲁迅在一篇文章谈到《蜀碧》纪录张献忠等剥人皮之高超技巧,我们伟大的传统文化中,竟然有如此发达的酷刑。



随便留心一下古代有关司法的民谣,就知道百姓认为司法不公正是常态,对司法机关失去了普遍信任。古人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屈死不告状”、“官司一进门,两家都求人。”虽然偏激,但民间歌谣决非空穴来风。



司法腐败,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可能存在。但在健康的社会里,司法腐败只能是“特例”,如果它成为“常例”,那就太可怕了。





? 黑老大在监狱中的地位





一般说来监狱是关押、改造罪犯的地方,是体现国家权威、执行刑罚的专政机器。因此罪犯在监狱中的地方是很低的,甚至可以说不仅是自由甚至是生命系于管教之手。许多监狱都写着这样的大标语:“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些标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犯人:你是罪犯在这里只有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而无别的选择。



可一年前媒体公开报道的一件旧闻却让人罪犯在监狱地位低的印象产生了怀疑。东北一个城市的黑老大邹某被判处无期徒刑,在大连监狱服刑。在监狱长等一干监狱民警的关照下,过起了大墙内的“星级生活”。报载:监狱把他安排在远离普通牢房的单间里,房间里有冰箱、彩电、电话等生活用品,两名犯人充当勤杂人员为其服务,随叫随到。很少参加劳动改造的邹某还担任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主任,动不动就打骂其他犯人,简直可在监狱呼风唤雨。据说还有一位女民警投坏送抱,爱上了这位老大。



看官莫要莫名惊诧,像邹某这样享受贵宾待遇的牛逼罪犯古就有之,也算是中华法制史上一大光荣传统吧。



宋江在监狱里服刑的日子比起上面所说的邹某更加舒服,其何止是呼风唤雨,甚至让监狱管教人员成为自己的马仔。



《水浒》第三十七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中写道,黑宋江杀死了想举报自己的二奶阎婆惜,本来应当判死刑,可是在知县和巡抚都头朱仝等人的关照下,上下其手,花些银子故意放走了这一杀人犯,最后不巧落到赵能、赵得的手中,刺配江州,押到九江监狱去服刑。按理说九江离宋公明老家千里迢迢,这种异地服刑应该让犯人做不了什么文章。然而大宋官家错了,异地服刑对一般犯人有用,可这宋江是何等人?那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及时雨。



你看他刚到江州,“取三两银子,与了江州府公人”,便换取住单间的待遇。监狱长(两院节级)戴宗因为宋江没有及时送上“常例钱”,要打宋江一百棍,用戴宗的话来说:“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



可当他知道眼前的贼配军是宋江时,这位管理监狱的戴院长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兄长,此处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这戴宗立马和黑社会老大称兄道弟,不过他很有心眼,在监狱里面,只作揖而已,可到了无别人看见的酒楼单间,“起身望着宋江便拜。”节级戴宗如此,那么他的死党、杀人外逃混进管教队伍的小牢子李逵,自然对宋江这个黑老大更是如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一样。



你看这宋江在监狱里过得什么日子。日日有戴宗、李逵陪着喝酒游玩,为了宋江吃上一口鲜鱼汤,本应监管他的警察李逵,不惜在浔阳江头和张顺大打出手。几人喝酒时,还有妙龄女子在旁边唱曲。那时没有女子做管教人员,如果有的话,像沈阳中院原女副院长爱上刘涌一样,没准某个女工作人员也会委身于宋江。



无独有偶,另一位知法犯法,以都头的身份杀人的武松,,被押送到东平府服刑,监区长施恩日日好酒好菜对他照顾。一则因为武松打虎英雄之名,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利用武松赶走蒋门神。



那时候政法单位和部队办公司、搞经营是常事。这施恩原来在孟州东门快活林办了一个大赌场。可他是一个小节级,比起军分区司令张团练自然是小巫见大巫,张团练利用蒋门神赶走施恩,独自经营这个日进斗金的赌场。施恩便请出了自己手下的犯人武松,打败了蒋门神,重霸快活林。



在吏制腐败、司法黑暗的社会,所谓的执法权到了具体的执法者手里,便是由公权变成私人的资源。套用吴思先生的理论,这种执法权是由个人支配的伤害能力,既可以产生经济效益,如每个犯人进监狱后,必须给戴宗上供常例钱,否则就会吃皮肉之苦,甚至像只苍蝇一样被打死。同时这种由个人掌握的执法权又能拿来做人情,像戴宗、李逵、施恩等小吏心中,哪有什么制度、规矩、朝廷,他们心中只有银子和所谓的义气。由于这种司法现状,使警察和罪犯的地位有着滑稽的倒置。从制度上说,戴宗他们是管教宋江等人的,自然在宋江面前他们应该威风凛凛。可那时候管监狱的和罪犯一家,那时节的执法人员,也多栖身于两种体系内。明的说来他们是帮朝廷、帮赵官家当差的。可这份差事仅仅是他们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而已,他们自觉的定位则是江湖中人,因此对一个人地位的判断,大多数如戴宗、李逵、雷横等等依据的不是“白道”上的标准,而是“黑道”上的标准。因此对白道而言,正在服刑的宋江是个杀人犯,要被好好管教才对。可对黑道而言,他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黑老大,在他面前,无论是巡抚都头雷横、朱仝还是监狱牢子戴宗、李逵,都是用江湖的规则来尊重他,保护他。



宋江在江湖上的威望,说到底是靠银子堆出来的,“仗义疏财”是他最大的品牌。由于当时体制内的小吏和体制外的盲流、盗贼都没有一种安全感,他们的位置容易互换。——李逵作案外逃,能成为“牢子”,宋江等一不小心,也就成了罪犯。因此小吏们自觉地在国家权力之外寻求人身保险。那么对有钱、有影响的罪犯,谁也不愿意为所谓的“公家法度”将事情做绝。



由此可见,如果宋江不是在浔阳江头题反诗,犯了重大的政治错误,小小的戴宗在自己的权利范围内已不能再罩着他。他在九江监狱这种“星级生活”也许会一直过下去。



有人也许会奇怪,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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