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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人这方面,没必要请教我。那不是我的长项。”
“我应该想得到的。”
“不过,工作吗,小伙子,这并不难。你只要干回家族的老行当就可以了。你没必要去做水管,那是个错误。而且,你知道,做事情必须小心。卷绳吗,还说得过去,但水管,线,我就不提塞子的事了,最好还是出海吧。”
“我知道。”若斯说。
“必须利用自己的遗传基因,干回家族的老行当。”
“我再也不能当水手了。”若斯气愤地说,“我被流放了。”
“谁要你当水手了?天天跟鱼打交道,天哪,真是可悲。你看我当过水手吗?”
若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而专心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不!”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是个宣读广告的差役,从孔卡诺跑到坎佩尔,在公共场所宣读广告。”
“对了,我的孩子,我对此感到非常自豪。我叫阿尔•;巴努尔,是宣读广告的差役。在南部海边,没有比我更好的宣读者了。阿尔•;巴努尔每天都进入一个新的村庄,中午时分宣读广告。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人天还没亮就开始等我。我的业务范围包括37个村庄。了不起吧,嗯?人不少,是吗?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由于什么?由于我宣读的广告。由于谁?由于我,阿尔•;巴努尔,菲尼斯泰尔地区最好的广告宣读人。我的声音能从教堂里一直传到盥洗室。我什么字都认识。大家都抬起头来听我宣读。我的声音,它创造了一个世界,创造了一种生活。你要相信,那可不是鱼。”
“没错。”若斯说着,抓起放在柜台上的那瓶酒,对着嘴就喝。
“第二帝国成立就是我宣布的。我一直走到南特去寻找消息,然后用马驮回来,新鲜得很。第三共和国,也是我在海滩宣读的。你会看到那有多热闹。当地的那些琐事我就不说了,比如婚礼、噩耗、谩骂、东西重新找回来了、孩子丢失了、靴子需要重做,这些,都是我宣读的。各村都给我广告宣读。庞马尔角的女孩向圣马里纳的小伙子求爱,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各种各样的丑闻,还有谋杀案。”
“你应该适可而止。”
“这么说吧,是别人付钱让我读的。我干我的活,如果我不宣读,这不是偷顾客的钱吗?勒盖恩家族中也许有粗人,但不会有强盗。他们的悲剧、他们的爱情,他们妒忌出海打鱼的水手,那不关我的事。我自己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我每个月一次去村里看望孩子们、做弥撒和泄欲。”
若斯端着酒杯叹息了一声。
“然后留下一点钱,”前辈补充道,口气十分坚决,“一个女人和八个孩子,花费大得很哪。但你要相信,有了阿尔•;巴努尔,他们从来没有缺少过。”
“缺少耳光?”
“缺少钱,傻瓜。”
“要付那么多吗?”
“你爱付多少就付多少。如果说是世界上有一种产品不会枯竭,那就是广告;如果说有一种渴望永远不会平息,那就是人的好奇心。如果你是个宣读员,你就要哺育整个人类。要保证绝不断奶,绝不断粮。好了,傻瓜,如果你醉成了这个样子,你永远也当不了宣读员。从事这个职业需要思路清晰。”
巴黎的人们若斯早的发现(3)
“我不想让你伤心,前辈,”若斯摇摇头,说,“不过,‘宣读员’更多是一个需要实际经验的职业。你甚至会发现,几乎谁也不懂这个词。‘鞋匠’这个词大家都懂,但‘宣读员’这个词甚至在词典中都找不到。我不知道你死了以后是否还能继续得到信息,但世界上发生了不少变化。谁都不需要别人在教堂前的广场上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因为大家都能读报纸、听广播、看电视。如果你在法国的罗克迪里连上网络,你都可以知道是否有人在孟买撒尿。所以,你好好想想吧!”“你真的把我当作老傻瓜了?”“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仅此而已。现在轮到我了。”
“你放下舵了,我可怜的若斯。重新拿起来。你没怎么明白我说的话。”
若斯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曾曾祖父的身影,他从酒吧的凳子上下来,还摆着架子。阿尔•;巴努尔在他那个时代算得上是个高个子,确实很像个粗人。
“宣读员,”前辈把手放在柜台上,有力地说,“就是生活。别对我说谁都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更不要说词典上也没有这个词,或者说勒盖恩家族的人堕落了,不配再当宣读员。生活啊!”
“可怜的老傻瓜。”若斯一边目送着他离开,一边轻声说,“可怜的老嗦鬼。”
他把酒杯重新放在柜台上,冲着前辈走的方向又大叫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叫你!”
“得了,别闹了!”侍者拉住他的胳膊,“别再发疯了,你妨碍大家了。”
“去他妈的大家!”若斯紧紧抓住柜台,大吼道。
若斯想起来自己在阿蒂蒙酒吧被两个比他矮小的家伙赶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在人行道上走了一百来米。九个小时以后,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座建筑的门廊下,离酒吧足有十来个地铁站那么远。中午时分,他拖着脚步,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脑袋像是要融化了似的,他不得不用双手捧着。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痛苦地睁开眼睛,盯着积满污垢的天花板,不住地说:
“可怜的老傻瓜。”
艰难地试验了几个月之后——摸索正确语气、调整声音、选择地点、设计栏目、赢得忠实的顾客、确定价格——若斯开始了阿尔•;巴努尔所说的“广告宣读”这个古老的职业。七年来。他在蒙帕纳斯火车站方圆700米范围内的各个地点走来走去,他不愿走远。两年前,他终于在爱德加…基内…德朗布尔十字路口落了脚。他吸引了市场上的常客和附近的住户,抓住了盖泰路那些不拘言笑的办公室职员,还中途截住了蒙帕纳斯火车站吐出来的一部分客流。大家挤在一起,一小群一小群地围在他身边,听他宣读广告。人数也许没有当年围在他的老前辈身边的人多,但别忘了,若斯可是天天出动,一天三次。
他的箱子里收集了数量不少的广告,每天平均有60来个——早上比晚上多,因为晚上可以偷偷摸摸地放——每个广告都装在封了口的信封里,里面附有五个法郎。花五个法郎,就可以让别人听到自己的想法、宣言,在巴黎茫茫的人海中寻找。那可不算贵。若斯起初的价格很低,但人们不愿意一个法郎就出售自己的句子,那不是贬低自己吗?于是,收钱人和出钱人达成了一个价格,若斯每月净赚9000法郎,包括星期天。
老阿尔•;巴努尔说得对:广告的素材绝对不会缺乏。若斯一定是跟他约好的,一天晚上,两人在阿蒂蒙酒吧喝得醉醺醺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人们有的是东西要说,”前辈说。看见后代接了他的班,他感到很得意,“就像旧床垫到处响一样,人们有很多东西要说,有很多东西不能说。你呢,把别人放在里面的东西收起来,为人民服务。你就像个吸水器。不过要当心,小子,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吸到底部时,你既能抽到清水,也会抽上垃圾。你要记住,人们的脑袋里装的并不都是美好的东西。”
前辈看得很准。在箱子的底部,有些广告能念,有些广告不能念。“无法念。”一个学究纠正道。那是一个老头,在达马斯的店铺隔壁开了一家所谓的旅馆。若斯把信件取出来后,分成两摞,一摞是可念的,另一摞是不可念的。通常,可念的是从正常渠道出来的,也就是说从人的嘴中出来的。小桥流水或狂涛巨浪,这样,人就不会被众多的词汇压扁。因为,与床垫之声不同的是,人每天都会存放新的语言,这就使得“吸”这个问题变得十分生动了。在可说的东西里面,有一部分很普通,会塞到箱子里,可分成“风”、“购物”、“寻找”、“爱情”、“其他”和“专业广告”等几类,对于广告,若斯在数量上有限制,而且要收六法郎,因为宣读的时候他觉得满嘴喷粪,需要补偿。
但宣读员最大的发现是,不可念的东西要多得多,不容置疑。不容置疑是,因为吱吱嘎嘎的床垫没有专门设计的开口,把动词做的材料倒出来。要么是它的暴力和大胆超过了道德许可的范围,要么相反,它没有有趣到能使其合法生存的程度。所以,这种过多或过少的语言处于地下生存状态,被塞到床垫中当填料,生活在黑暗、耻辱和沉默中。然而,收集了七年的广告之后,若斯非常清楚,这些语言不会就此消亡。它们结集在一起,互相挤踏。这种鼹鼠式的生活过得越久,它们便越尖刻。它们愤怒地看着那些被允许说出来的话流畅地来来往往,气不打一处来。若斯在箱子上开了一个12厘米的小口,关在里面的东西从口子里逃出,就像蚱蜢飞出来一样。每天早上,他都能从箱底掏出不可读的东西:训斥、诅咒、失望、诽谤、控告、威胁、疯狂。不可念的东西有时那么虚弱、那么稀薄,很难把它看完。有时,它们的意思纠缠在一起,完全不可理解;有时,上面写的东西太恶心,你会不由自主地把它扔掉;有时,它们又那么可恨,具有强大的破坏力,若斯不得不把它们处理掉。
宣读员要进行挑选。
尽管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想把人类思想中最讨厌的废物从死亡中拯救出来,继承其先辈的事业,拯救他人,他还是认为不能采用自己嘴里不能说出来的东西。那些没有宣读的东西仍和5个法郎放在一起,因为,正如老祖宗斩钉截铁地所说的那样,在勒盖恩家族中,没有人当强盗。所以,每次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