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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阳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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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说到这一点——它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说。我一向不大对人家说到我家和我家里人,今天我说,也是因为不说就没法讲清我这个故事。讲故事这玩意儿我不内行,所以我没法跳过去讲。总归是我倒霉,撞上这种事——其实我不怎么想说自己在“讲故事”,我这件事不是特别精彩曲折,首先我就是那么个女里女气的家伙,做出来的事件件倒霉,我最好还是把这叫做“介绍我的倒霉经历”吧。    
    我也不是从小到大就总倒霉的。如果我打从生出来那天起就没断过倒霉事的话,那我早就出名了,也不会为了作弊这档子事被处分什么的。我也就是从上高中那会儿开始倒了霉——可我总还有十五年左右的光景不那么倒霉,说起来不至于憋气,顺带地我也好介绍一下我家里那几个人——瞧啊,我差不多把介绍我家这事儿给忘干净啦,我这人说话老跑题儿,所以我说不好故事。    
    其实,看见我的名字的人,十有八九猜得出我爸妈那些事儿。我爸姓秦,我妈姓庾,他俩就挺省事地把我叫成秦庾。这名字我看是中等偏下的水平,听上去活像个小女孩,容易造成误会;沾了这名字的光,我现在就有些女里女气的,挺讨厌,要是他们当初叫我秦大庾,或者干脆像山里人一样叫秦二狗什么的,那我现在准有出息。    
    说起我爸妈,他俩是世界上最没说头的一对爸妈。我爸是医生,我妈是护士,老在一块儿动刀子——我妈递刀子,我爸主刀,一来二往的,他们就结婚了。他们这种爱情,听上去有点血淋淋的,挺恐怖。刚结婚那会儿,他们还不想要我,因为爸爸在参加一个什么研究,搞放射性的玩意儿,怕生个怪胎;过了五六年,两个人都不如结婚时那么意气风发了,担心再老点会生低能儿,爸爸的劳什子研究也早结束啦,他们就性急慌忙地生了我——我估计,我现在这么倒霉,跟他们生我时急急忙忙的大有关系。不过,生我的时候,不是爸爸主刀,爸爸是搞脑外科的,离肚子比较远。妈妈到现在也常常不无怨尤地说,生我那会儿,爸爸压根儿不在场,在楼上查病房。爸爸就说,只不过隔着一层楼板嘛,怎么能算不在场?妈妈反驳道,呸,隔层楼板,死了你也不知道,还是儿子好,跟妈只隔一层肚皮。爸爸夸张地大笑,又说,要不是你儿子,谁害你上手术台呀?你又不是没见过生小孩,难道还怕不成?妈妈没有词,只好摆女性特权道,那你去生生看。    
    我敢说,要不是实在不能生,爸爸真会去“生生看”。爸爸这人对手术的事儿有恶癖,翻起医书来像看武打小说,有时会一个人躲到卫生间去假想生病。妈妈就常说他屁病没有,要么有点精神病。在家里,其实妈妈更像医生,会把什么都弄得很干净、很卫生。爸爸呢,只会往外摊东西,有时真的生病拉肚子,还要问妈妈找黄连素,极没用。    
    所以,我的爸爸是一个最模范的爸爸,我的妈妈是一个最模范的妈妈,我呢,曾经是他们最模范的孩子。我上了四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重点初中、两年重点高中——要不是因为处分的事,我仍然是模范的孩子。唉,我忽然发现,我那不倒霉的十五年光景,又无聊又乏味,根本没有什么可说,全是些数字。除了上边那些表示时间的数字外,还有——我的名字特别难写,所以我在五岁那年学了整整四天才学会;我在幼儿园里,排队出操总是在第一个,因为我是个干干净净活像小女孩的小男孩;总有一百万次,爸爸妈妈因为有手术要做,不到幼儿园来接我,我就兴高采烈地走回去——从小我就爱好独自回家,所以樊斌老缠着我,真叫我腻烦透了;我在一年级别“一条杠”,在二年级别“二条杠”,从三年级开始别“三条杠”,一直别到小学毕业;在初中里,全班三十个女生都乐意和我交朋友,她们说我“乖”,其实我不大喜欢那些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我倒霉也有可能是她们给引起的;我考高中那一年,人人考得高,我赶热闹也考了490分,于是大家都夸奖我是跟我爸学的;我倒霉的开始和被人说“乖”的结束,大概就是上高中的第一天,认识王海燕吧。    
    这就是我一帆风顺的十五年。这会儿,我的倒霉事可到了高潮。这个高潮实在该死。我还差点忘了,这个高潮并没完全达到最高的程度——学校通知我把这事儿报告父母,我还没说哪。    
    我不想说了。我这会儿跨进家门,然后关上房门、换好拖鞋,看到妈妈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就不好意思搅和了他们的兴致——要知道,妈妈总是把盐什么的加最不易引起癌症的量到菜里,爸爸总是连报纸夹缝里的征婚启事也看(他简直视此为人生一大乐趣,偶尔还大声念出来让大家共乐,我认为他对自己那段血淋淋的恋爱史满意透了)——看他们那种一本正经过日子的安详劲儿,处分这事跟我们家压根儿不搭界。    
    处分是我自己的事儿,犯不着他们一起来操心,他们操心也没用,顶多跟王海燕一样惹我烦。我已经不是模范孩子了,可我希望他们依然是模范的家长。像王海燕——真遗憾,恐怕我不是跟着她的大学提前录取通知书一起飞到她手里的好消息——一切只不过因为她白为我操心了一场。我希望爸爸妈妈千万别这么着,那我就算还没倒霉到头。虽然是他们急急忙忙地养出了我这么个倒霉蛋,但也没法叫他们负责。    
    我这家呀,就这样,没什么好讲。    
    


第一章 秦庾秦庾(5)

    时间太晚,过了我该睡的那会儿。我在睡觉这方面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一是认床,到了个新地方保证睡不着;二就是过了该睡的时间就连眼都闭不上。一个人要是有些讨厌的习惯,那可真叫痛苦。    
    睡不着觉不是好玩的事——要是你没经历过,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得一个劲儿地翻身,否则你会神经崩溃的;你刚翻身那会儿,还以为能照这样睡上几百年呢,其实你不出三秒钟就会全身不对劲。数羊不是什么好办法——我是说,要是有人对你说,睡不着时就数羊的话,你千万别相信他,数羊会活活地要了你的命。失眠的人对失眠毫无办法,只好闭着眼睛心烦意乱地假寐,一不小心还紧紧皱着眉头,活像个穿着紧身衣的疯子。    
    有些假模假式的家伙会让你去听夜间谈话节目。这套办法对王海燕也许有用,对我可不行。有那么一回,我打开了该死的随身听,老天爷,那一晚真令我终身难忘!我听了总有两个小时的工夫,比刚开始听时还精神焕发,特想打人,还想吐。有个假模假式的男人操着很重的鼻音向全上海睡不着觉的可怜虫们宣布他被三个女孩困扰,说他不知该怎么办什么的。这可真恶心,要是一个人明明占了便宜还要做出痛苦的模样来,可就恶心透了。主持人是个声音很甜蜜的小姐,一个劲儿地对那男人灌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看她心肠很好,只是对这种无赖她毫无办法。嗨,我当时就坐在被窝里听那男人一个劲地操着鼻音唠叨——那三个女孩子要是非缠着这种操鼻音说话的男人,那她们不是聋子就是傻瓜。我听着听着,想象这男人和我一样缩在被窝里,把电话机放在手边,头发乱七八糟,兴许还光着膀子;他把整整一瓶咖啡都冲光啦,肚子里咣当咣当全是咖啡,愁肠百结地打电话给主持人说他苦恼得失眠,听上去好像他压根儿没买过咖啡似的;到了早晨,他“啪”地挂上电话,洗漱打扮去上班,一忽儿这个女孩来找他,一忽儿那个女孩来呼他,三个女孩他全舍不得,再到晚上呢,他又觉得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三个女孩他全不能要啦。这可真恶心,我希望大学毕业之后别也变成这么个假模假式的家伙。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听什么夜间谈话节目了,这种节目成批制造和这男人同样的货色,假模假式透啦。    
    时间真的太晚,我实在睡不着。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就是一种最普通的家猫,长着棕黄色的毛,四个爪子是雪白的,每天晚上都睡在我的脚边,有时我过了睡觉时间睡不着,就使劲地听听它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始终怀疑,猫都有肺病,它们呼吸的声音老是不干不净的。现在这只猫早就没啦。那时我家就住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三楼(打从我生出来,我家就没搬过),楼里养猫的只有我们一家;照理说,在楼上养猫还是比较安全的,可是有一天,那只猫还是跑丢了,哪里也找不到,都说它被猫贩子抓去抽筋扒皮了。所以说,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也没只猫来陪陪我。我的猫,我叫它做“针筒”。    
    有一个人最爱好来陪我。就是王海燕。我不停地讲也讲了不少啦,好像总在说她的坏话,听上去似乎她是个十分讨厌的女生,其实并不是这样,她这人,总的来说真是挺好的。我知道她这人不常失眠,但是她最爱好听夜间谈话节目,所以说,她多少有一点假模假式。我还说过她夸夸其谈之类的话,不过她这人真的挺好。我以前从没跟人家讲起过她,大概因为不好意思——谁都说不大出这种话,谁能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品头论足的呢?又不是去买一斤香蕉。总之,假使她是我所喜欢的人,她总有些别人没有的好处——我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好处,我从来说不清她的好处,只能说说她的坏处。她的好处可比坏处多得多。    
    她是不怎么避讳人家说闲话的,常常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班来找我。坐在我前前后后的女生都争着对我说“她很灵的哦”——这个“灵”,不是说她有仙气,是上海话“灵光”里的那个“灵”——常在一起玩的男同学,说到她老是夸奖她漂亮、聪明。其实,在我还没喜欢她的时候,大约也在心里夸奖过她“漂亮”的,在我和她要好之后,不知怎么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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