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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失去知觉到被落下的石板弄醒经历了多长时间,三郎一会觉得非常长,一会觉得只是一瞬间的晕倒,但后来明白自己在洞穴中几乎倒了两天。而且从他苏醒过来到恢复思考,活动硬化的血管与五脏,完全麻痹的手脚恢复常人的知觉,又花费了足足一天的时间。在那期间他一直过着让人恐怖的食肉兽的生活。
苏醒后的第二天,当太阳高高升起,将洞中照得透亮的时候,他的思考一下子活跃起来。恐怕从其被困在洞穴的那一刻起,潜藏在意识下的某个想法开始浮现到脑海中。那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突然被解开时的感觉。就因为天棚上的盖板被搞开这一小小的变动,不可能的事成为了可能。三郎懂得即使圆锥形洞穴的高高顶部有一个小孔,也不可能攀登上去。但他想到了另一个乍听上去很幼稚方法。大声地呼救,说不定会引起通过孔穴附近的行人的注意。他当然试了好几次,可没有回应。他感到地面上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异常地感到稻山宾馆呀,附近的小屋呀都没了踪影。
三郎对此可以发挥想像。孔穴上方的宾馆等建筑物消失,可直接看见蓝天这件事,从地下可感受到的地面上那空虚、寂寥的感觉,将这些与其失去意识前从孔穴缝隙所看到的血一样的火光呀,浓烟等放在一起想,就能明白当时地面上发生了火灾,山中仅有的建筑物被烧得一干二净。
这些暂且不问,对于三郎而言,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这个洞穴。他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便开始从事起这项工作。那是一场人力与自然力,体力与地球重力的血腥较量。
他先收集残存的带子与汗衫,将其撕细,缠成粗粗的绳子。从两具尸体上将所有的布类扯下,将散落在洞穴中可称之为纤维的东西收集起来。一尺也罢一寸也罢,绳子是必要的。
三郎就像传闻中的越狱犯一样,依靠难以想像的耐力,几乎花费了一昼夜的时间,用贫乏的材料制成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前端绑着一个掉落附近的活生生的人骨。他就那样将骨头抛向头顶上方的孔穴中,如果绳子钩住孔外的什么东西,就可以仗着它逃出洞穴。
凭他的体力能否将绑在绳子前端的人骨正好抛到那个高度,并且是否能正好穿过小孔,钩住孔外的什么物体,这些是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开始像疯了一样掷球。他曾经冷眼嘲笑过棒球选手,而现在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棒球选手,一边想着,一边用一种难看的姿势抛扔着。他以前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的人生中会出现这种场面。这样悲惨地,拼命地扔球,他根本没有想到。
每动一下身体,每当那扔出的绳头又落到地上时,会响起恐怖的回荡声。空荡荡的微暗的空洞底部,就像一只落入蚂蚁地狱的蚂蚁一样,小小的人可悲地挣扎着。即便能从洞中逃生,外面也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对大自然的恐惧,一个人的寂寞,都会紧紧地压迫着他。
在那寂静巨大的无生物体内,只有一个无论是哭是叫都没有作用的半狂乱的相扑者。无形的大自然比所有的猛兽毒蛇都要可怕。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恐怖。
三郎在几个小时内,为了那豁出去的投绳工作,不知花费了多大的努力,有时都想哭。不管怎么投,那生手投出的球总是远离靶心,窝囊地落回到原来的地面上。仅差一寸没有碰到孔穴,随后几小时又是翻来覆去地扔,毫不容易绳子的前端穿过了小孔,由于没钧住任何物体又滑溜溜地落下来,那时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但从他开始扔绳索起的第二天傍晚,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绳子的前端牢牢地挂在了小孔的外头。狂喜的三郎一抓住绳子就拼命地向上爬。一米,两米,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很快就离开了洞底。但是爬到绳子的中间,那疲倦的手腕便不听使唤了。不管怎样拽,手指依然停留在原地。不久坚持不住了,他又哧溜溜滑了下去,掉到底部。
休息过再爬,休息过再爬,凄惨的努力继续着。两个手掌被擦破了,满是血,全身湿乎乎的满是汗脂。
死亡的恐怖,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怖,使其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的工作。不久,他那乱糟糟,如纸屑般的身躯出现在小孔外,宾馆那火灾之后的灰烬上。
33
第二天早晨,三郎被露水打醒,毫不容易从灰烬中爬起来,并像幽灵一般在宾馆的废墟上逡巡。果然不出其想像,稻山宾馆以及附近的小屋都被烧得荡然无存,烧剩下的本材也似乎已收拾停当,在遍山的绿叶中,只有这里留下一块难看的灰色空地。当然,这附近毫无人迹。三郎恍如梦中一样。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奇怪,如果不是他自己亲身体验,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个事实。
树木的嫩叶在微风中轻拂,谷间的溪流、小鸟的脆鸣都让人感到这是在晴朗的春之山中。三郎虽有复苏后的喜悦,但数日幽暗地狱中的异样回味,让他不能尽情地享受这人世间的春天。不仅如此,他反而对那可怕的地底世界,罪恶的黑暗产生了一种甜甜的乡愁。
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真想立即跑出去,但又搞不清到底去哪儿。现在,满是灰土的身上几乎是一丝不挂。他为了这身必须收集附近的树叶。
恰逢那时,他看到从森林的那一边,一个眼熟的附近烧炭小屋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边哼着歌边朝这边走来,是躲起来了,还是喊住他问问情况。犹豫间那少年也注意到他那怪异的样子,一下就站住了,像看见什么恐怖的野兽一样,满眼畏惧盯着这边。
“不要慌,是我!”
三郎无奈中向他招招手。
“是我,住在宾馆里的画画人。”
这么一说,曾经相识的这个孩子应该明白了。但不知为何,他反而朝后退去,口中说道:“如果你是住在宾馆的画画人的话,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
那孩子怯怯地说着让人很难理解的话。
“被烧死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不认识。”
三郎一下子想起来了。数日地狱中的煎熬,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容貌。曾听说过有人因为激动在一夜之间变成满头白发。现在自己虽然看不见自己,但肯定是眼窝凹陷,脸上满是死人般的皱纹。无论手脚乃至全身每一处都没有原来野崎三郎的影子。
从叫住那想逃跑的少年到让他明白自己不是怪物,再到让他说出宾馆火灾的前前后后,三郎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野崎终于明白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综合少年所说的,火灾原因虽不清楚,总之大火是从宾馆内部烧起的,正好遇上强风,附近的建筑一个没剩都被烧光。宾馆中的服务员、住宿者以及附近的人都获救了,但有四人去向不明。宾馆老板、进藤、野崎三郎、植村喜八。而且在宾馆的残骸中发现了与失踪人数吻合的尸骨,因此不仅是村里人,就连警察也相信他们是未来得及逃跑而葬身火海了。
但事实上除了宾馆老板外,其他三人没有被烧死。而且如果再没有别的失踪者的话,那就有点不合常理了,即那三具尸骨是从哪来的?
不用研究这些道理,其实当从少年嘴中得知除四人之外都获救时,三郎的脑中就闪出一个记忆,浮现出在洞穴底进藤所讲述的奇怪的白骨之谜。宾馆老板顶开洞穴盖板,吓唬惊慌的进藤时,怀中不就抱着几个尸骨吗?这是怎么回事?当时不论是讲话的进藤还是听者的三郎他们都搞不清楚,现在这个谜底揭开了。
宾馆老板这个可怕的食人魔王,被知其过去罪行的进藤所威胁,被野崎三郎怀疑是杀死蝶的凶手,再加上假侦探植村的来到,让其惶惶不可终日,一旦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就坐不住了。他一边装作满不在乎,一边不停地监视着他们。在无底池沼的森林中偷听三郎与植村的讲话也是因为心理恐惧,当被三郎他们发现时,这家伙下了决心,将这三人与那可怕的秘密一起永久地埋在地底深处。
烧毁宾馆也是其消灭证据的一个手段。同时在火灾残骸上放上与他及活埋三人人数吻合的尸骨(那都是他不幸牺牲品的尸骨),让他们的消逝不会引起任何疑问。而且不用说,这个食人魔王本身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
三郎很快就明白这些事情了。宾馆老板还在某处活着这一点让三郎来了精神。只要抓住他,就能确定自己的爱人蝶到底是死是活。如果已经被杀害了,正好可以复仇。归根到底,三郎把这,即把寻找宾馆老板这件事当作其生存价值。
但当他与烧炭少年站着讲话的时候,三郎的胸中一种异样的感情蠕动起来。最初,那是某种肉体上的疡痒感,很快他吓了一跳,刚才他的眼睛就像钉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裸露的大腿一带。那儿,狐色的,如橡胶球般富有弹性,丰腴的肉儿滚滚地动着。三郎甚至感到从那皮肤上生起的一种香气。
于是,他那秃鹫般弯曲的手指就想勒住少年的细脖子。
“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对三郎那近似于精神错乱的凝视感到恐惧,刚说完这句话就像逃一样走了。三郎的双脚龌龊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要跟着追上去,但他的理智让其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总算制止住了。
我们的主人公野崎三郎,如读者们所知道的,生来就是个有异常嗜好的人。对于异性,对于食欲,他都是个极不正常的人。因此,现在这种缠绕着他的人肉欲望说不定本来在其体内就有萌芽。经过洞穴中可怕的体验后,这种欲望一下子就不可遏止了。
他站在火灾残骸上一动不动。现在,对蝶的思慕,对宾馆老板的憎恶,悲惨的只剩下一堆白骨的植村喜八、进藤,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人肉嗜好,这些鬼怪迷离的东西在他的心中乱七八糟地交织着。
不知何时,薄暮开始